而李逍遙身為大理寺少卿,主要就是縱觀全局即可。
真正執掌審判權力,斷筆落人生死的,就是他是這個審法官了。
此時此刻,秦祖來不斷地翻看著卷宗,目光迅速從這些卷宗上掃過。
然後腦海中復盤這些證據鏈,查看證據鏈是否完整。
各方面地方衙門的建議,又是否合理。
最後落下朱砂筆,就算是將這些案件,給予了最終的審判了。
基本上,他每落下一個朱砂筆,都代表著一個罪犯,或者是幾個罪犯的最終結果。
是生是死,是流放還是監禁,是臉上刻字還是打斷手腳,往往……全都在他秦某人的一念之間。
他迅速地翻過,突然之間,在一個卷宗前筆觸一頓,眉毛也是微的皺了一下。
他仔細查看了一下證據,又查看了對案件的整個描述,眼眸不由得微眯起來。
隨後,他將卷宗向前翻去,查看是哪個衙門送過來的。
結果,他眉毛突然之間一揚。
「刑部??」
竟然是刑部送過來的卷宗。
而負責調查這個案子,並且最終送到大理寺審判的人,還是刑部尚書張亮!!
一般情況下,刑部尚書,他是不會親自去調查案子的。
就連吏部那麼大的案子,也是刑部侍郎長孫中辦的。
所以這張亮竟然親自審理的這麼一個普通的案子,未免有些太不對勁了吧。
秦祖來不由得想起張亮的事跡。
張亮,他乃是凌煙閣的二十四功臣之一。
可是,他與候君集一樣,都在後來被李二給斬了。
而後人給他的評價,有八個字,出身寒賤,外恭內詭!
外表恭敬,內心詭詐,是為奸!
再結合這個案子描述中前後不搭的事情……
秦祖來抿了抿嘴,忽然合上了這個卷宗,還上面畫了一個叉,
寫上四個字……打回重審。
寫完了「打回重審」四個字之後,秦祖來直接道︰「來人。」
很快就有衙役走了進來,秦祖來將剛剛處理完的一摞子卷宗,
交給衙役,說道︰「立刻送往刑部復核!」
「是!」
衙役捧著卷宗就走了。
而秦祖來,繼續低頭執筆,也沒有絲毫的在意給刑部退回去的卷宗。
在他審判的卷宗之中,偶爾也會遇到這樣子的情況,證據鏈不充分。
或者是構不成閉環,又或者整個案子邏輯有問題,他都會將其打回。
命地方官員重新審核調查。
秦祖來不怕麻煩,他現在只有一件事畏懼,那就是判錯了冤案。
畢竟人命大如天。
不僅僅是受害人的命大如天,嫌疑人的命也是大如天!
若是證據不足,案件邏輯有問題,就算是嫌疑人嫌疑再大,那也是需要必須重審。
現在的秦某人,在知道自家傻媳婦是公主之後,已經是有些盡心盡意為大唐效力了。
現在的他絕,對不允許自己的錯判,讓無辜的人蒙冤,讓有罪之人逍遙法外。
所以再麻煩,他也要做。
就這樣,忙忙碌碌的一整個上午。
等到秦祖來處理完卷宗之後,已經是來到了午後了。
他剛走出去辦公房,準備去吃午飯,一道清脆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祖來祖來,這里這里!!」
耳旁,聲音清脆無比,而且還無比小聲,似乎是怕驚擾到其他衙役。
秦祖來听的嘴角揚笑,朝著聲音來源的地方望了過去。
然後,就看到自家媳婦左手手提著竹籃,右手則是不斷朝他這邊招手。
這死丫頭……
秦祖來無奈一笑,接著走了上去。
來到長樂面前,「咚」的一聲,直接就是一記愛的問候。
「啊!痛痛痛!!祖來,你干嘛打我??」
長樂哭訴著面容,「我……我怕你餓,特地煮了飯送過來,你還打我……」
秦祖來也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了。
揉著長樂腦袋,柔和道︰「丫頭,你不就送個飯而已。」
「怎麼剛才那聲音,那麼小心翼翼?」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做賊心虛呢。」
「額……」
長樂一愣,她……的確做賊心虛。
哪怕是過來秦祖來工作的地方,都是膽戰心驚的。
因為就怕遇到了熟人!
「哼哼,祖來,什麼做賊心虛啊!我這……我這不是怕驚擾到你們的官員嘛!」
長樂編出來了一個蹩腳的理由。
旋即,轉移話題道︰「祖來,先不說這個了,來,你看我給你做了什麼好吃的!!」
「就你?」
秦祖來白了一眼,盡管嫌棄,但是他還是有些期待的。
打開一看,便看到標準的兩菜一湯。
撲面而來的,還有一股香味。
嗯~
是真的香!
秦祖來暗自心驚,「丫頭,可以啊,你在廚藝……大漲了啊!」
長樂抓過輕揚,笑道︰「嘻嘻,可以吧,來之前我可是讓王陽大哥他們給我把把關的,知道沒問題,才敢給你送過來。」
「給……咱們家的大英雄送過來!」
秦祖來听的心頭微微一暖,「丫頭,一起吃?」
長樂搖頭,「不不不,家里還有店鋪要本老板娘看呢,哪有時間在這里耽擱啊!」
「而且給你共事的衙役看到,他們又會怎麼想咱們大英雄啊!!」
「走啦走啦,不給咱們祖來增添負面影響!」
說完,長樂便一蹦一跳的離開了。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好不得意。
秦祖來一直看著長樂的離去。
自家媳婦如此賢惠,真的是三生福分啊!!
這抹背影,他已經打定主意了,要用一生去守護。
笑了笑,秦祖來開始專心致志的品嘗起來媳婦的手藝。
途中,哪怕是李逍遙讓人過來找自己,秦祖來也說等會再說。
他要先把自家媳婦給準備的飯菜先吃完了,才會過去見李逍遙。
哪怕是李二來了,也得等吃完再說。
等吃完了之後,秦祖來走到李逍遙的辦公房里。
李逍遙看到秦祖來,笑呵呵說道︰「秦縣令,剛忙完?」
秦祖來點了點頭,「抓緊時間處理好卷宗,也好讓案子早些完結。」
「辛苦你了。」
「都是我的職責,無所謂辛苦不辛苦的。」
此時此刻,看著這神色平靜,可眼眸微亮的秦祖來,李逍遙突然有些開不了口。
秦祖來看了李逍遙一眼,說道︰「李大人,還有其他事情找我嗎?」
李逍遙猶豫了一下,終于是嘆了口氣。
說道︰「秦縣令,我听說你早上,將刑部的一個案子給打了回去,讓他們重審?」
秦祖來點了點頭,說道︰「那個案子,有些不對勁,我覺得案子可能本身就有些問題。」
「所以,想讓刑部重新審理一下,以免冤枉了好人。」
李逍遙看著秦祖來,英俊的臉龐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他問道︰「你可知道,這個案子是誰主審的?」
「知道,是刑部尚書張亮大人。」
「既然知道是他……」
「既然知道是他,那麼我秦某人,就更應該要打回去。」
未等李逍遙將話說完,秦祖來便打斷的李逍遙的話。
他看向李逍遙,目光炯炯,「張亮大人,如今年齡已經是不低了,一生也算是起起伏伏。」
「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他著想,以免他老了以後,讓自己身敗名裂,錯判冤案。」
秦祖來雙眼清澈,眼眸明亮,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就仿佛是為他鍍上了一層金光一般。
看著秦祖來,不知不覺的,李逍遙竟然是突然感覺有些刺眼。
他嘆了口氣,說道︰「秦縣令,不是我阻止你,我只是擔心你而已。」
「張亮,他不是普通人,他的脾氣不如房大人好,心機不如長孫大人深,所以和他相處,稍微讓他不滿意,他就會暴跳如雷。」
「這個案子,你這樣子直接給打了回去,是會讓他很沒有面子的。」
「他這個人……一旦覺得心里不舒服,就肯定是會報復回來。」
「哪怕你夫人是長樂公主殿下,但是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也根本不頂用。」
「所以……值得嗎?」
秦祖來直視著李逍遙的眼眸。
他平靜說道︰「李大人,這無關我夫人娘家的事情,我也不願意讓她摻和進去黑暗深淵的權勢。」
「這個案子,其實是一個謀殺案!」
「落魄家族子弟,趙銘的娘子趙氏死在家中,頭顱不見了,趙銘連忙報官。」
「趙銘的娘家人是世家大族,雖然不是五望七宗,卻也是在長安有權有勢。」
「趙氏的娘家人,就認為是趙銘殺的他的娘子,並且請求刑部尚書張亮大人審理。」
「卷宗上面說,張亮他只是花了一夜時間,就讓趙銘認罪,簽字畫押了。」
他笑了笑,「如果是其他人,也許會覺得這個案子無比明了了,可是在我秦某人看來,這簡直就是漏洞百出!」
他看著李逍遙,語氣還是平靜無比。
「首先,趙銘殺他娘子動機何在?有關于這一點,卷宗上沒有任何的記載。」
「其次,若是趙銘真的殺了他的娘子,他為何不逃,為何不走,反而還要報官?他是蠢嗎?」
「最後,行凶凶器何在?如何行凶?死者頭顱何在?」
「沒有,這一切通通都沒有,卷宗上面一點都沒有寫在上面,所以……這是什麼?」
秦祖來突然笑了,可是笑聲有些刺耳了起來。
他說道︰「我仔細的看著這個卷宗,從上到下,從左到右。」
「上面寫滿的張亮是如何的‘英明神武’,是如何的‘斷案如神’。」
「可是……我繼續看,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真正的內容來,那個卷宗滿本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趙銘是人,他們要吃了他!」
李逍遙突然渾身一震,雙眼陡然瞪大了起來。
他呆呆地看著秦祖來,腦海中,剎那之間掀起來了萬丈波瀾。
「秦祖來,你……」
李逍遙張了張口,卻仿佛是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嗓子眼一樣,竟然是讓他再也一個字說不出來。
震撼!
震動!
宛若當頭一棒,敲的李逍遙全身都在顫抖!
秦祖來繼續說道︰「人命大于天,這條命,就在我手上,就在我那朱砂筆之下。」
「所以,李大人,我如何能夠昧著良心,寫下‘斬’這個字?」
「我不是故意針對張亮,事實上,任何人呈上來這樣的卷宗,我都會給打回去。」
「至于張亮如何想,那是他的事情,與我無關。」
「若是他心中無愧,大可重新審理,又有何妨?被打回去的,又不只是他一個人。」
李逍遙緩緩閉上了雙眼。
心口不斷的跳動著。
過了好半天,他才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睜開了眼眸。
看著秦祖來,李逍遙沉默半晌,才說道︰「秦縣令,是我錯了。」
「我怕你被張亮為難,想要勸你退一步海闊天空。」
「可是,我卻是忘了我們大理寺,哪里有後路可退?我們退後一步,也許就是一個冤案的誕生,就是一個無辜者的枉死!」
「所以誰都可以退,我們大理寺,斷不能退!」
他看向秦祖來,無比欣慰,他覺得自己也許在高位上待的太久了,已經是失去了大理寺該有的稜角了。
隨後,他從懷中取出刑部剛剛送來的卷宗。
說道︰「秦縣令,給你吧。」
「本來我想替你給處理了,但是現在看來,我覺得……這必須得交給你才對!」
「你去做吧,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誰敢阻擋你,誰敢欺負,你告訴我!」
「即便是我動不了他,但是頂頭上司,咱們的大理寺卿,他那把老骨頭還能夠動上一動!」
「別管他是誰,張亮也罷,其他人也罷,世人只識到魏征是塊難啃的骨頭,但是我們大理寺的最高決策者,他的骨頭……更不好啃!」
秦祖來听到李逍遙的話,看著李逍遙微微挺直的脊梁骨,笑了起來。
有的時候,他秦某人,真的感覺古人的一些品質,比後世的要純粹許多。
至少……
他們不是遇到難事就想著推月兌,也不是事事,都向著利益看齊。
在李逍遙這樣子的上司底下工作,他秦某人,感覺到了一股自豪。
感覺到了,一股榮耀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