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五章 深夜里的雕刻者

「嘖。」

手里的小刀無意中劃開了按著木樁的手指指肚,傷口很淺,但還是會流血。起司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他不該出現這種過失。

木樁的制作是需要全身心投入的,那意味著制作者會進入高度集中的狀態,而對于灰袍來說,在那種狀態里時身體和思想會高度統一,根本不可能發生手眼不合的情況。

這不是夸大其詞,而是作為灰袍這種等級的施法者必須具備的能力,思想在行動中的任何細微差別,都可能導致一個精密法術的失敗乃至引發反噬。

受傷的手指被放到燃燒的燈火上,流出的血珠在火舌的舌忝舐中飛快消散,留下已經凝固的傷口。那燈火又微弱了幾分,于是傷口也開始愈合,直至消失。

起司模了模復原的指肚,內心里仍然對自己的分神感到奇怪。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了,這種感覺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發強烈,倒不是說他的身體產生了什麼變異,相反,他比幾年前能夠更加順利的使用自己的身體,隨著年歲的成長,身體的各項能力也正在走向巔峰。

每一天,他都在變的更強壯,直到在頂峰迎來衰老。

所以問題不是出在身體上的,或者說不是出在肌肉與神經之間的,他的深層身體,意識層面乃至比意識還要幽微的地方,在發生著改變。起司最近總會有一些之前不會有的舉動,一些之前未曾有過的習慣,這可以理解為最近的一系列遭遇給他帶來的痕跡,但有的痕跡是沒來由的,完全找不到它和之前經歷之間的關聯性。

甚至起司自己都不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它的出現,只有在某一個瞬間的恍然之中才發現自己正在做著某些從前不會做的事情。

就比如剛剛,以往的灰袍在處理這種小傷時會選擇無視,血液會因魔法而自然蒸發,傷口也會隨之結痂。但現在他居然會借助燈火的力量讓自己的皮膚愈合,這不是他的作風。

當然,利用熱量愈合小傷口的法術他一直是會的,也能夠順利施展,可他並不認為有這麼做的必要。一條傷口而已,或早或晚,它終究會消失的。

人身上的很多破口從出現到消失可能都不會引起關注,這種來去本身也是身體代謝的一部分,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會有這種想法自然也和起司在蒼獅生活了六年有關,在苦寒的北地,傷口是戰士和榮耀的證明,不論男女老少都不會在意傷口所帶來的外觀影響,相反當你身上有著極為嚴重的疤痕時他們還會由衷的稱贊你在受創後頑強存活下來的意志。

不過這種想法在王都和王國南部的貴族老爺們眼里卻不一定通用,對于他們來說,沒有傷痕的身體就是自己權勢的證明,是有能力保護自己以及自己領地和財產的佐證。但實際上這兩種想法倒沒什麼本質差異,它們都不涉及美觀的問題。

而有了這種想法的起司自然也不該急于去修復傷口,他可以等它愈合,反正也不需要什麼時間。但他為什麼如此自然的伸出了手呢?

好像那傷口在自己身上多存在一秒都會讓他感到不適一樣。灰袍將手掌面向自己,盯著受傷的手指。他感覺自己不像自己了。這個細節也好,其它細節也好,他仿佛正在變成另外一個人,他開始有那個人的習慣。

這是件令人恐懼的事情,因為你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自己的思考方式也在隨之改變,它最終又是否會徹底扭曲你的意識。

起司凝視著火光,似乎想要從中看出自己的樣子。火焰不是鏡子,盡管許多預言師都聲稱從火中可以看到未來或過去,甚至一些魂靈也能通過火焰從歸宿之地被喚來交談,但它仍然不是鏡子,無法回應凝視著它的人。

木樁已經只剩下最後一根了,而且也完成了一半有余。相比從前,他的手沒有變慢,甚至還快了幾分。

夜,剛剛來到中央,他能听到房間里的家具在因為氣溫的變化而發出輕微的吱嘎聲,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惡魔不知去了那里,反正不會太遠。夜晚對于不需要睡眠的威道來說是需要消遣度過的無聊時間,而波菲絲則選擇了休眠。

對于這條已經離開世俗世界太久的蛇來說,白天太過吵鬧,她的精神在不斷的損耗,多年未曾出現的疲憊感籠罩了她。這是好事,只有沒有損耗才會覺得不需要休息,而一個生物是不該沒有損耗的。

起司輕輕呼出一口氣,拿起一邊的刻刀,用手指讓刀身在其間如蝴蝶般飛舞起來,這是他之前思考時下意識玩鵝毛筆練出來的手法,為此而報廢的鵝毛筆數量讓葛洛瑞婭頗有微詞。

刀子當然不是筆,所以灰袍在二次割傷自己之前及時收手,恢復了正常的握法。正常的握法?他看了看自己握刀的手,那握法和之前自己所習慣的是否還是同一種?

還是說,在不經意之間,他的習慣已經自然而然的被替換掉了?也許某一次睡眠之後,醒來的便不再是自己了吧。

輕輕搖頭將腦子里胡亂的想法甩出去,他的癥狀遠沒那麼嚴重,即便現在的反常現象真的是某種精神入侵的開始,以現在的速度要將起司的思維替換掉估計還要用上十幾年的時間。

現在擔心這件事,就像擔心明天的天空會不會塌下來一樣無用。比起這個,木樁可沒法自己雕刻自己。

吹掉木屑,用手指輕輕摩挲檢查表面的平整程度,起司的眼楮只依靠燈光也足夠進行雕刻。

他安靜的工作著,整個旅店的大廳里只有刻刀深入木頭的聲音。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將灰袍的顏色朝銀白稍稍暈染了一些。

能夠看到在起司長袍的背後,象征著他自己的提燈老鼠徽記和象征著煉金師的骰子徽記皆一閃而過,一如當年第一灰袍衣服上那些永不停歇變換的圖案。

可除了這兩個徽記之外,似乎還有一個淡淡的,看不清晰的紋章也浮現了出來。不過起司對此並不知曉。

說起來,那個典禮還有多久開始來著?

沒有多少天了吧。那我在這里的時間也不會太久了,北面還有事在等我處理。不,或許等我回去,他們都已經處理完了吧,有關老師的遺產,圖書館里的藏書,甚至灰塔本身。

也許等我回去,問題和沖突都已經解決了,大家可以和和氣氣的坐在一起,緬懷逝去的歲月和人。

那再好不過了。

不,不會是這樣的,灰袍的席位注定無法再坐滿,不僅第一灰袍的位置空缺,酒神和煉金師也不會再回去了。

還是不要再想了,木樁可不會自己雕刻自己。

夜,才過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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