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湍急。
杜青衫就那樣站在雨里,接收到宋歸塵看過來的目光後,他朝她扯了扯嘴角,彎腰拾起地上的傘,轉身欲走。
他走得穩當,濕透的背影帶著些許決絕。
渾身所有的力氣好似都用在了握著傘骨的右手上,他不想打擾涼亭中的兩人,又希望身後有人追上來。
然而,沒有。
回到悅來客棧,武叔不放心地在門口等候,見到渾身濕透的杜青衫,不由一驚。
「公子?」
「武叔,我,我。」
杜青衫聲音沙啞,回神看清面前的武叔,忽而覺得自己這是干嘛,又不是不知道她一顆心都在顧兄身上。
他多次美色相誘,言語相戲,可她羞歸羞,卻是惱怒更多。
若不是對自己半點情絲皆無,她又怎會對自己的心意毫無反饋?
杜青衫自嘲一笑。
比起顧兄來,自己確實一無所有,還身負血仇,什麼都給不了她。
又怎敢談情字?
「武叔,武紅燭還在杭州麼?」
「算起來,武紅燭雖然說只會在杭州待上十天半個月,不過以她對公子的耐心,這時候應該還在。」
「回杭之後,安排一下,我去見她。」杜青衫輕聲道。
武叔既驚又喜,點頭不迭︰「武叔去給公子備熱水。」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想通了,但這是好事。
今日他願意去見武姑娘,也就是願意接受武氏的幫助,明兒保不齊就願意跟著自己學武氏的武功了呢。
武叔沉浸在歡喜之中,忽視了杜青衫眼底的一抹痛色。
杜青衫換了干爽衣物,依舊是一身青色。
武叔滿意地看著眼前的俏郎君。
與杜青衫待得久了,俊美的男子在眼前,武叔覺得自己的心情都愉快了許多。
搞不好還能多活好幾歲。
「這雨怕是停不了了。」看著窗外的大雨,武叔自語道,「夏日下這麼久的暴雨,可真是罕見。」
杜青衫也看向窗外的大雨。
黑雲壓城,電閃雷鳴。
想到此時還在涼亭之中躲雨的兩人,杜青衫緊抿薄唇。
真是連上天也在幫助顧兄,給他制造了如此良機。
杜青衫猶記得,當日在孤山之上,小塵問顧兄覺得她怎麼樣,顧兄婉言答曰︰「宋姑娘很好。」
分明是對小塵沒有情意的回答。
可今日——
顧兄昏迷之時嘴里喚的是小塵的名字,顯然已是情根深種。
如今醒來,又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和小塵表明了心意,快得自己毫無反擊之力。
杜青衫哭笑不得。
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只能說,顧兄的心思太難猜。
「武叔,你給西街那邊的涼亭送兩把傘去吧。」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雨還沒有停下的趨勢,總不能叫他們孤男寡女,一直待在涼亭之中。
好在她膽子大,應該是不怕雷電的。
不然,得鑽進顧兄懷里去了!
杜青衫苦澀極了。
武叔這會兒也察覺到了自家公子的異常,頓時反應了過來。
方才他失魂落魄地回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原來如此。
怪不得突然想通了,願意去見武紅燭。
武叔幾乎能想象得到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默默地替杜青衫哀嘆了幾息,隨即道︰
「臭小子,這就準備放手了?」
「我從未握住過,何談放手?」
又想到方才顧兄緊緊抓住了小塵的手,杜青衫心尖都在抽搐,這麼久以來,他可從未對小塵動手動腳過。
顧易倒好,仗著失憶,就去抓人家黃花大閨女的縴縴玉手。
武叔看著杜青衫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長嘆道︰「在感情里,最忌一個字,你知道是哪個字嗎?」
「哪個字?」
「‘讓’字。」
武叔擲地有聲。
杜青衫失意不已︰「我何曾有‘讓’的資格?」
「公子自然有。」武叔安慰,「公子平日素以嬉笑之語說真心話,說得多了,人家姑娘也就不敢當真了。」
頓了頓,武叔又道︰「不過,據武叔觀察,宋姑娘雖然將公子的話當成玩笑,但對公子之心,倒也並非一無所察。」
「我倒希望她是一無所察呢。」
她有所察,卻閉口不談,才是最傷人的。
「宋姑娘雖然察覺了,可誰叫公子總不正經呢。」
武叔苦口婆心地訴說著過來人的經驗。
「要討姑娘家喜歡,你得像顧郎君學學,人家顧郎君做事就一本正經,認認真真的,試問這樣認真的郎君,哪個姑娘見了不動心?」
「就算公子你有一副好皮囊,但你也不能總使美人計呀,人家宋姑娘是那麼容易被美色迷住的人麼?」
杜青衫覺得武叔說得有道理,但是這些話,現在說有什麼用呢?
小塵都已經鑽進顧兄懷里了。
而且,顧兄不僅有美色,還有智慧,還有家世,還有父母,還有兄弟……
杜青衫越想越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武叔,不必說了,快送傘去吧。」
天色越發黑了。
武叔恨鐵不成鋼地道︰「武叔說得口都干了,你就這反應?」
好歹振作精神,親自送傘去啊。
杜青衫掙扎著,嘆了口氣,接過武叔手里的傘。
還未下得樓梯來,便見宋歸塵扶著顧易進了客棧,岳捕頭在後頭收傘︰「這雨真是奇了,暴下了這麼久,還不見停。」
宋歸塵替顧易抖著身上的雨水,看在杜青衫眼里,就是一對恩恩愛愛的小夫妻模樣。
抬頭看到樓梯口的杜青衫,宋歸塵頓了頓,繼而揚起一個笑︰「天氣燥熱,我給大家做涼菜吃吧。」
客棧里的小二听到了她這話,湊上前來︰「姑娘,你這是要用小店的後廚?」
「嗯。」
小二嘿嘿笑著︰「要另外加錢的。」
岳捕頭聞言,粗使粗氣道︰「你這小二,忒沒眼色,我們還會少你銀子不成!」
他身著官服,說話聲音又響亮,將那小二嚇得不敢多言,領著宋歸塵去了後廚。
顧易看向樓梯上的杜青衫,見到他手里的傘,顧易十分抱歉地道︰「讓杜兄擔心了。街上風景甚好,不覺耽擱了些時間,被大雨困住了。」
杜青衫將傘給了武叔,自己走了下來。
「顧兄感覺好些了嗎?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顧易搖頭︰「給大家帶來麻煩了,實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