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
柴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林逋放下鋤頭前來開門,門外正是杜青衫。
「先生,晚輩此番前來,是為昨日的事情道歉。」杜青衫恭敬拱手,朝林逋深深一鞠。
林逋模著胡子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
雖然只見過他幾次,並且每次都只是匆匆一見,然而林逋對他還是有了一些認識。
青色單衣仿佛就是他的標志,每次見他,都是一身淺淺的天青色。
他並不似顧家郎君那樣文質彬彬、待人溫和;卻又不像富家少爺和紈褲子弟那般趾高氣揚、渾渾噩噩。
弱冠之年而已,卻反倒像是藏了許多的心事,不願被人瞧見,于是時刻帶上一層笑容。
雖然對誰都帶著笑意,可那笑,卻從未到達過眼底。
仿佛他只是一個過客,戲謔地看著人世悲歡,既不遠離人世,也不親近于人。
永遠笑意盈盈,永遠雲淡風輕。
像今日這般恭恭敬敬、出自真心的話語,還是第一次听他說出。
林逋微微抬手︰「昨日何事?老夫早已忘了。」
「謝先生。」杜青衫這才直面林逋,「不瞞先生,晚輩還有一事。」
「可是為了老夫那徒兒?」
「先生您知道了?」
林逋捋著胡子,進了院子,指了指紫藤花架下的石桌,對杜青衫道︰「坐。」
兩人坐下,林逋親自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杜青衫面前,笑道︰「寒舍簡陋,這春茶倒還能一品。」
「先生?」
「不急,你先喝了這茶。」
杜青衫心下雖急,但見林逋不緊不慢的模樣,只得端起茶先喝了一口。
「如何?」林逋問道。
杜青衫微微皺眉,不解地看向林逋,不知他是何意。
不過他還是如實說道︰「一杯冷茶,解渴或可喝。」
「哈哈哈。」林逋哈哈大笑,「小郎君快人快語,那老夫也不賣關子了。」
他將茶杯放下,將手在石桌上扣了扣。
「如果老夫沒有猜錯的話,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小姑娘,現在已經醒來了吧。」
此話一出,杜青衫知道,林先生竟然也知道兩個小塵靈魂互換一事了。
見杜青衫表情錯愕,林逋笑了一笑︰「梧生隱晦地和老夫說起過。就算他不說,小塵是老夫最親的人,她的變化老夫又豈能什麼都看不出來。」
說話行事完全是不同的兩個人,他雖然老,但還沒有瞎。
「那——」
杜青衫正要再問,忽然一陣甜香撲鼻,不由得揚起嘴角,知道這肯定是小塵在廚房做飯。
林逋嘆道︰「放鶴堂,許久不曾聞到小塵的菜香了。」
「師父,廚房都沒有什麼菜了,徒兒簡單蒸了蒜蓉龍蝦——」宋歸塵端著一盤香噴噴的龍蝦出來,見到石桌兩邊對坐的兩人,驚得手中菜盤就要落下。
杜青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即將落地的盤子,朝宋歸塵眨了眨眼。
宋歸塵卻只看著他手里的盤子︰「你,不燙嗎?」
「啊——燙燙燙!」
杜青衫忙將盤子迅速放到石桌上,不住地搓著手。
馬有失蹄。
方才接盤子之時,直接伸手接住盤底,沒想到這剛出鍋的龍蝦竟然這麼燙。
宋歸塵忍笑︰「我這有上好的燙傷藥,你來,我找給你。」
說著將杜青衫拉進了房間。
關上門,宋歸塵悄聲問︰「你怎麼來了?」
「你不見了,我能不來找麼。」杜青衫吹著手心,語帶埋怨。
宋歸塵翻箱倒櫃找出一瓶藥膏扔給杜青衫︰「段小塵是不是回到她的身體了?」
「我可是為了你才被燙到的唉,你就這麼冷漠無情?」杜青衫一手舉著藥瓶,一手手心面朝宋歸塵,可憐兮兮地看著宋歸塵。
宋歸塵被他看得心一跳。
昨日在提刑司他說了那些話,回到湖心亭後,她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一切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和往常一樣做飯說笑。
適才發現回到了自己的身體,宋歸塵還暗自松了一口氣。
終于不用天天面對杜青衫了。
此刻他又用這種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自己,宋歸塵覺得,房間里的溫度都上升了許多。
拿過他手里的藥瓶,打開,蘸了少許替他抹上,沒好氣地道︰「現在可以了吧。」
女子冰冰涼涼的手指在自己手心輕輕劃過,癢癢的,像西湖的水。
杜青衫嘴角止不住地揚起,笑意彌漫開來,點頭道︰「嗯,段小塵回到她的身體了。另外,你師父知道你和段小塵的事情。」
什麼?
宋歸塵差點沒炸起來!
師父知道?
知道什麼?知道了什麼程度?
她這幅樣子對于杜青衫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這說話的方式和一舉一動,都是他熟悉的那個小塵。
陌生的是,這張臉,並非他熟悉的那張稚氣未月兌、天真可愛的臉,而是一張白皙恬靜、清麗文秀的瓜子臉。
唯有那一雙明亮清澈的眼楮,緊張和疑惑都明明白白地寫在眼里,和之前一模一樣。
杜青衫微微一笑︰「快出去吧,不然你師父要懷疑我將你拐走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嘴貧。
宋歸塵沒理她,而是緊張低攥了攥拳頭,心里很不好受。
師父如果都知道,為什麼一直不和自己明說?
難道她這個徒兒是可有可無的嗎?
杜青衫笑︰「直接去問不就好了。」
杜青衫說得對,直接去問!
提起裙子來到院里,目瞪口呆地看著正大快朵頤的師父,桌上的龍蝦已經被他消滅了大半。
「師父……」
林逋忙里偷閑看了兩人一眼,滿足地又剝了一只蝦。
「傻站著干嘛,坐啊。」
「師父,您都知道啊?」
「為師的徒兒小塵,做得一手好菜,有一天突然不會做菜,也不會泡茶了,為師要是什麼都不懷疑,那才是老眼昏花了吧。」
「那你」
宋歸塵越發委屈了,師父什麼都知道,卻都一點不擔心。
林逋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擦了擦手︰「為師雖然懷疑,但小塵畢竟確實是小塵」
一句話,宋歸塵的委屈消除了大半。
是啊,她的靈魂不在了,可身體還是她的,師父就算懷疑,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