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內陳設別致,淡雅古樸,卻冷冷清清不見半個人影。
「平日里也是這般光景?」
少年皺著眉頭發問,心中難免詫異。
區區外城雲海客棧每日進賬流水尚還不下百十兩銀子,如今放在城中繁華地段,怎的反而落魄至此。
客棧伙計趕忙笑著答道︰「少主早有吩咐,幾位貴客遠道而來,起居住行乃是頭等大事,千萬怠慢不得。」
「咱家這生意雖算不上數一數二的火爆,倒也還勉強說得過去。」
少年當下心領神會,沖著伙計淡淡一笑。
「勞煩秦公子費心了。」
伙計輕輕推開房門,眼看著少年一行踏入其內,且未見有何不滿,這才如釋重負松了口氣。
「郎中就在隔壁客房候著,如有需要,公子盡管吩咐便是。」
少年下意識點了點頭,目光卻在不停打量著四周環境。
伙計躬身垂首,只是露出習慣性的滿臉陪笑,神色謙卑。
轉眼間幾人行至一處紫木房門前,明顯與四周客房大不相同。
「幾位貴客,里面請!」
「能隨隨便便點用茯苓寶香的人家,只怕整個青州也尋不過一掌之數。」
方言淡淡開口,目光落到角落香爐上,其內隱有煙霧繚繞。
「這位爺好眼力!」
迎面一陣香氣撲入口鼻,少年精神為之一振。
「好香的味道。」
少年忍不住開口贊嘆,又仔細抽動鼻尖嗅了嗅,更覺神清氣爽,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暢。
事實上,以他的身份地位,遠不該有如此想法。
狗眼看人低?直覺告訴他並非如此。
待在大人物身邊久了,別的本事不見長進,看人臉色,識人高低的功夫倒是爐火純青,日益嫻熟。
客棧伙計猛地抬起頭顱,目光中摻雜著某些前所未有的東西。
在他看來,這些所謂貴客,個個穿著打扮寒酸粗鄙,從內到外顯露出一股鄉土氣息,遠比不上平日里陪同少主往來進出的富家公子。
即便上面再三吩咐好生照料,在親眼見到這些傳聞中的貴客時,他仍然不由自主輕視了幾分。
伙計暗自捏了把汗,從腳底板升騰起一道寒意。
一時眼拙,險些鑄成大錯。
「人不可貌相,你家主子該教過你這個道理。」
或許這些表面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貴客來自某個隱世名門,又或者身懷至寶,兼有大機緣庇佑。
他也曾這樣想過,但又立刻一一否決。
直到他親耳听得方言一語點破茯苓寶香的名號,尚且面不改色。
「幾位貴客大人有大量,恕小的鬼迷心竅,還望大人高抬貴手,放小的一條生路!」
少年一臉愕然怔在原地。
方桌前那道灰黑色人影剛剛提起茶壺,還未來得及斟滿杯盞,手一滑摔落到地上,碎成兩半。
方言沖著伙計輕聲笑了笑,面色溫和,卻叫人不寒而栗。
他自然清楚伙計滿心盤算的都是些什麼,哪怕只是目光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異色,在他看來,不過是隱藏拙劣的小小心思。
伙計又自然不會知曉其中內情,只是面如土色,剎那間亂了方寸,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伙計稍加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千恩萬謝倒退著走出,順手合上紫木房門。
「你把人家放在心上。」
方言語氣頓了頓,朝著少年似笑非笑道。
「這是耍的什麼把戲?」
方言並未作答,只是朝著跪倒在地的伙計揮了揮手。
「做好你該做的,自然不會有人找你麻煩。」
灰耗子一靠坐在臨近香爐的牆壁旁,兩只手掌前後搖晃著,鼻尖聳動,只見進氣,不見出氣。
「怡神調養的上等佳品。」
「有多名貴?」
「人家卻未必把你放在眼里。」
少年輕嘆一聲,抬眼望去,神色有些落寞。
「方大哥,這茯苓寶香又是什麼稀罕玩意?」
「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
方言笑著拾起茶盞碎片,放在手中仔細端詳道。
「商人做買賣,向來講究個物有所值。」
「價值連城。」
灰耗子兩眼發直,死死盯著香爐氣孔,恨不能立馬折換成真金白銀。
「秦家當真舍得下這麼大的血本?」
少年轉過頭來正要開口,卻被方言搶先打斷。
「好好歇著,待會還有大事要做。」
「大事?」
「東西都被搶了個一干二淨。」
「這秦家當真好生奇怪,也不知究竟圖了個啥?」
灰耗子自顧自低聲呢喃道,有些模不著頭腦。
方言故意賣了個官司,意味深長笑道。
秦家府邸,內庭別苑。
一中年男子手持壺灑,正仔細打理著園中花草,不時俯來輕輕撥弄,眉眼間柔情萬分。
灰耗子一個翻身從地上躍起,上兩道塵土痕跡格外顯眼。
「什麼大事?」
「天機不可泄露。」
「一切可還順利?」
「按部就班,未見異常。」
男子輕輕點了點頭,伸手遞過壺灑。
不遠處忽然跑來一道身影,腳步臨近,逐漸放慢,聲音越發輕緩。
「父親,人已經接到了。」
中年男子不動聲色,直到壺口落下最後一滴水珠,這才抬起眼眸,看向恭敬站在一旁的白衣青年。
男子伸手接過水壺,沿著小路踱步前行,口中念念有詞。
「你娘當初在世時,最喜歡擺弄這些東西。」
「有空常過來看看,也算留下個念想。」
「替我再去打壺水來。」
青年雖心有不解,手中動作卻麻利干脆,不過多時,壺中滿載井水而歸。
「秋霜一過,園子里花花草草都蔫了不少,下人們東奔西走,忙來忙去,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在這期間,父子二人只是閑聊些平日里不曾說過的家長里短,氣氛一派融洽。
待到二人從小路盡頭折返,鞋靴邊緣沾滿泥垢,臉上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壺中井水前前後後空了三次,青年往復折返了三個來回。
青年默不作聲,從身旁角落拎起另外一只壺灑,緊跟在男子身後。
「孩兒記下了。」
「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中年男子撢去身上塵土,目光深沉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