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方言整理好衣衫裝束,掌中憑空多出幾道亮銀細針。
「你該清楚的。」
少年一只手拉住方言胳臂,借勢站起身來。
「你一早就知道那丫頭會跟過來?」
少年笑著搖了搖頭。
方言有些訝然︰「還是在賭?」
少年眉頭微挑,輕笑道︰「也不盡然。」
「你若醒不過來,又或者我一時失了分寸,該當如何?」
少年伸手指了指頭頂,故作神秘狀。
「盡人事,听天命。」
方言忽然笑出了聲,不知從何而來的歡喜。
「好一個盡人事,听天命。」
方言自顧自嘆息了一聲,似乎勾起某些陳年舊事,徒增傷感。
「你能听懂嗎?」
他輕輕撫模著腰間劍柄,語氣微頓,面露回味之色。
「只可惜你小子晚出生了些年歲,不然鐵定逃不過那家伙的掌心。」
宋如海笑著點了點頭,又緩緩搖頭。
「又好像听不大明白。」
灰耗子皺著眉頭,踫了踫身旁站立的一道人影。
「能听懂一點。」
少年淡淡一笑︰「當然不是。」
「我就說嘛!」
灰耗子翻了個白眼,轉身扶起另一武館弟子,沖著少年叫嚷起來。
「臭小子,就這麼打道回府了?」
「耗兒爺這次非得把場子找回來不可。」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
灰耗子頓時來了興致,擼起袖口,露出兩只干瘦有力的手臂。
「什麼時候動手?」
灰耗子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
「進城喝酒,如何?」
清澈眸子左右晃動,忽又話鋒一轉。
「耗子哥,餓不餓?」
「搶都被人搶走了,也只能順其自然咯。」
少年故作淡然,行為舉止越發讓灰耗子模不著頭腦。
灰耗子滿頭霧水,一臉茫然。
「東西不要了?」
「我也有些餓了。」
方言鄭重其事開口道,月復中竟恰合時宜傳出幾聲咕咕響動。
「方大哥,不會是腦子被人打壞了吧?」
他踱著小步湊到方言身旁,壓低聲音道。
「有些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的。」
少年一只手搭在灰耗子肩膀上,聲音壓低了幾分。
灰耗子站在原地,直勾勾盯著方言,又轉過身來看了看少年,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他實在想不通這二位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藥,正如他猜不透方言為何會陰溝里翻船,栽到這小小的幾根暗器銀針上。
「只管吃飽喝足,到了那里,自然少不了你的。」
方言冷不防插上一句,似乎別有深意。
「喝酒可以,要錢沒有。」
灰耗子咧開嘴笑了笑,緊緊攥住綁在腰間的破布口袋。
來時車馬相連,歡聲笑語。
而今三兩攙扶,死氣沉沉。
少年抬起眼眸看向天空,不知在思考些什麼。
休整了約莫半柱香的光景,一行人輕車簡從,徒步上路。
人生跌宕起伏,又何嘗不是如此。
有些人笑,有些人哭。
望著兩旁山林凋謝,听得耳畔秋風肅殺。
少年有些悵然,心情糟糕透頂。
少年有這麼一刻覺得,天地之大,萬物相爭,不過白雲蒼狗,浮華一夢。
奇經秘術,道法仙緣。
有些人滿載而歸,有些人身無一物。
有些人立于峰頂,有些人仍在路上。
那道行走在青石大路上的瘦弱身影,似柳絮飄萍,隨風而動,搖搖晃晃,卻始終堅韌如松,不肯摧眉折首。
像極了那個從大荒深處一步步走出的執拗少年。
幾人見過聞過?又有幾人得證長生?
無人得知,更無從而知。
少年還是那個少年。
布衣佩劍,藏鋒其內,一頭扎進這深不見底的江湖,泛起幾朵不大不小的浪花。
只是如今身邊多了一群人。
同行者為友,知己者作伴。
青石大路上陸陸續續有了人影,不再一片死寂。
往來經由的行人旅客或是商隊車馬,每每途徑這片泛著刺眼鮮紅的土地時,總忍不住停下來看上幾眼,卻又發覺不出任何端倪。
遠方忽然傳來一陣馬蹄疾馳聲。
隱約可見幾人翻身下馬,急匆匆奔向少年,攀談數句後,馬頭掉轉,飛馳離去。
人數不多,零零散散約有兩掌之數,卻個個與眾不同,由內而外散發出別樣氣息。
正中一青年男子手握折扇,面容俊朗,頗具大家子弟的氣度風範。
在少年走後不久,兩旁山林里有了動靜。
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影撥開灌木草叢,左右張望許久,直到目光所及之處再看不見半個人影,這才放心大膽走出山林。
「公子,事情恐怕比預想中還要棘手。」
其中一人躬身垂首,沖著青年沉聲低語道。
每走過一處打斗痕跡,青年臉上的憂色便會加重幾分。
直到最終停下腳步,握住折扇的手掌已被汗水浸濕,透出點點墨漬。
沉吟半晌,目光投向身旁一年歲相仿的男子。
「楚兄可有何高見?」
「我知道。」
青年淡淡開口,眉宇間透露出幾分焦慮。
「這少年背後牽扯出的東西,絕非一根繩線所能承受。」
「又或者說,是一張無邊大網,專尋待捕之魚。」
「不清楚。」
楚姓青年兩手一攤,輕輕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
「柳家和邢家暗中早有準備,自然無需你我出手。」
余下之人面面相覷,回味良久,這才參悟出其中關鍵。
持扇青年仔細思量片刻,驟然變了臉色,如夢初醒道︰「回城!」
「公子,大小姐那邊?」
倒是那楚姓男子上前一步,朗聲開口道︰「柳家礙于身份,斷不會如此明目張膽。」
「方才前來劫路的兩撥人中,除去那領頭之人是柳家門客外,余下都是些沒見過的生面孔,想必邢家是出了大力的。」
「莫非柳家背信棄義,特此設下今日之局?」
持扇青年閉目思索,未作答復。
「林公子心中想必已然有了答案。」
楚姓青年頓了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至于那老怪物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折扇青年猛地睜開雙眼,四目相對,迸出點點精芒。
「柳家是要徹底盤活這一局死棋。」
楚姓青年笑而不語,似乎早有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