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留下來的老毛病了,這麼些年一直不見半分起色。」
「狗屁,以前喝得爛醉如泥,怎麼從未听你提起過此事。」
灰耗子搖搖晃晃吐出一聲輕笑,目光愈發迷離。
「耗兒爺今日喝得盡興,姑且饒過你小子這一回。」
「自罰三杯,下不為例!」
俠士不與惡人言,儒生難同酒鬼辯。
少年深知灰耗子酒後胡攪蠻纏的功夫,趕忙再度斟滿手中杯盞,沖著眾人拱手托杯,一飲而盡。
「酒菜尚溫,掌櫃的趕快入席享用。」
宋如海笑著拎起桌上一壺瓊漿,眉眼間怡然自得。
「宋大哥,還得跟您打听件事兒。」
卻見少年健步如飛走上前去,一坐在宋如海身旁的靠椅之上。
「這世上竟還有能難得住掌櫃的之事?」
「如此說來,宋某倒還真想好好見識一番。」
宋如海故作面色驚恐之狀,言語間頗有幾分調侃。
「宋大哥又拿小弟打趣。」
少年無奈搖了搖頭,笑著吐出一道聲音。
「天福苑既為柳氏一族產業,不知宋大哥可曾听聞過一位名喚蘇兒的大小姐。」
「柳蘇兒?」
少年聞言,眸中頓時涌現出一抹喜色。
「宋大哥當真听說過此人?」
「青州柳家的掌上明珠,恐怕還沒有幾人不曾知曉。」
宋如海似笑非笑吐出一道聲音,目光略有晃動。
「哦?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麼緣故?」
此言一出,少年頓時來了興致,提起手中酒壺斟滿宋如海身前的杯盞,忙不迭開口詢問。
「掌櫃的有所不知,柳家代代相傳,枝繁葉茂,傳至這一輩中,子孫壯丁不計其數,卻獨有這一位嫡系血脈的千金大小姐。」
「正因如此,柳家從上至下皆將其視為掌上明珠,寵溺有加,倍受喜愛。」
「無數名門望族的青年才俊,富家子弟,盡皆青眼相向,紛紛上門提親,卻無一不被婉言回絕。」
話音微頓,卻見宋如海猛然間壓低聲音,似乎觸踫到什麼了不得的禁忌。
「江湖傳言,這位大小姐似乎身患隱疾,故此常年幽閉于深闈別院,足不出戶。」
「還有這樣的事?」
少年臉上雖顯露出幾分疑惑,心中卻已信了大半。
方才少女與華服男子低聲攀談良久,想必所言之事與此月兌不了干系。
「是真是假,誰又說得清楚呢。」
「整個青州城內,除去柳家直系親信,見過這位小姐真正面目的人,恐怕不會超過十指之數。」
「柳家千金,可會些武功護身?」
只見宋如海不假思索搖了搖頭,語氣篤定沉穩。
「且不說以她這樣的身份地位,究竟還是否需要武藝傍身。
「單是那盈盈一握的縴細腰肢,孱弱無力的身材體魄,便已注定了受不下這份辛苦。」
「真是奇怪,莫非那日客棧之外的紅衣女子,只是信口胡言,另有其他身份不成。」
少年心中不由得暗自疑惑,神情愈發難以捉模。
「掌櫃的怎麼忽然想起來這位毫不相關的柳家千金?」
「莫非……」
話音未落,宋如海忽然止住言語,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酒過三巡,即便他自認為酒量不俗,言談舉止間卻也終歸有異于平日。
「宋教習未免太看得起這小子了!」
不待少年作何回應,卻听得對面傳來一道暗含嘲弄的輕笑聲。
「人家可是名門大戶的千金小姐,大小也算得上是枝頭鳳凰。」
「就他這副窮酸模樣?」
「充其量不過是野雞土雀一只,甭說跟人家有半點瓜葛,只怕連正眼相待都是遙不可及的奢望咯!」
灰耗子搖頭晃腦接連吐出數聲嗤笑,言語間鋒芒十足,顯然是有意挖苦。
「嘿!我說耗子哥,敢情在你這兒,我就是那一分不值的便宜貨不成?」
少年苦笑著搖了搖頭,自然知曉灰耗子是何用意。
「便宜貨?」
「江小爺咋能算得上是東西?壓根就不是個東西。」
「最不濟也該稱得上是便宜人一個。」
「至于這便宜人嗎,換成兩個字,那就是……」
言至于此,卻見灰耗子頓時笑而不語,目光緩緩落在少年身上。
「便宜人?」
起初眾人皆如雲山霧罩,不明就里。
直到少年面色鐵青沖著灰耗子吐出一聲叫罵,眾人方才恍然大悟般領會出言外之意。
「去你大爺的!」
「虧我還想著帶上你好好戲耍一番,看來到底是自作多情,多此一舉罷了。」
話音未落,灰耗子臉上笑容頓時一僵,眸中醉意頃刻間消散了大半。
「酒後戲言……不過隨口開個玩笑而已,何至于如此較真。」
灰耗子忽然訕訕一笑,沖著少年端起手中酒杯。
「江小爺心胸寬廣,為人大度,自然不會計較這些。」
「來!我敬諸位一杯!」
座中眾人見狀,紛紛舉杯回應。
卻見宋如海頭顱微側,附在少年耳邊低語數句。
「耗兒爺這玩世不恭,桀驁難馴的性格,恐怕也只有掌櫃的才能應付自如了。」
「打蛇打七寸,拿人拿三分。」
少年笑著看了一眼對面開懷暢飲的灰黑色人影,目光中隱有幾分得意。
「想要耗子哥低頭服軟,免不得多下些功夫。」
「 !」
二人正說話間,忽听得雅間大門處傳來一聲悶響。
數名身材壯碩的魁梧漢子大步流星闖入其內,雙手負後一字排開,眉宇間凶神惡煞,戾氣十足。
「何人膽敢擅闖此處?」
「擾了大爺興致,有你們好看的日子。」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宋如海到底是行走江湖多年,練就一身處變不驚的本事。
「酒樓修繕停業,怕是無法照常款待諸位了。」
為首一魁梧漢子言語間頗為客氣,反倒是借口越發顯得蒼白無力。
「修繕停業?」
少年聞言,不由得冷笑一聲,語氣逐漸冰冷。
「怎的偌大個酒樓,偏偏就這一處雅間需要停業修整?」
「掌櫃的方才親口吩咐,小的不過是奉命行事,還望諸位行個方便,不要讓小的難做。」
「胡鬧!」
此言一出,宋如海頓時火冒三丈,眉宇間慍色十足。
「你們可知這位公子是何身份?」
「是何身份皆與小的無關,還望諸位公子成全。」
魁梧漢子心中依舊執拗堅定,臉上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態。
「如此說來,是非要將我幾人盡數驅逐才肯罷休不成?」
「听命行事,公子見諒。」
「好一個听命行事。」
少年言罷,不由得嘴角微揚,聲音低沉沙啞。
青石大路埋伏截殺,天福苑內再度出手。
種種跡象皆將矛頭指向那方顯而易見的勢力。
「真是不曾想到,剛出龍潭,又入虎穴。」
「我很好奇,你們這些人究竟是如何做到滴水不露,將行程安排得如此緊密。」
「嗯?」
此言一出,數道魁梧人影不由得輕咦一聲,紛紛面面相覷。
「怎麼,現在不敢承認了?」
「可別告訴耗兒爺,路上那些事情,諸位全都忘得一干二淨。」
「大哥,會不會是我們弄錯了?」
一魁梧漢子頓時面露異色,目光動搖不定。
「看這些人的反應,似乎和統領大人口中所言有些出入。」
為首之人眉頭微皺,心中亦有些許疑惑。
「我想諸位可能是誤會了。」
「你我之間一無新仇,二無舊怨。」
「今日確是有些不得已的緣故,並非小的刻意而為。」
「哦?」
「有些不得已的緣故?」
灰耗子緩緩吐出一聲冷笑,神色早已不似方才那般迷離。
「方才窮追不舍之時,也是有些不得已的緣故?」
「窮追不舍?」
眾多魁梧漢子臉上疑色漸濃,似乎對此事一無所知。
「掌櫃的,你怎麼看?」
宋如海眉頭緊鎖,一時間竟也不知該如何定奪。
「放著青石大路那麼好的機會不去爭取,反而在此處大費周章設下埋伏,道理上有些說不過去。」
冷靜下來仔細思量,少年似乎察覺出其中矛盾重重,遠非想象中那麼簡單。
「若不是同一伙人,這些魁梧漢子的目的便無處可查。」
「柳家之人,天福苑……」
少年心中翻來覆去暗自思忖,臉上表情晦暗不明,時刻變幻。
「我靠!」
「不是吧?」
猛然間,一道靈光自腦海中閃爍而過。
「飲酒誤事,飲酒誤事啊!」
少年雙手扶額,腦海中嗡嗡作響,不由得心生懊悔。
輕而易舉調動酒樓護衛,時機偏又挑選得如此恰到好處。
除了那位尚有一面之緣的千金大小姐,少年實在想不出還有何種可能。
「宋大哥,給他們看看你手中的令牌。」
「這……」
宋如海有些詫異,顯然未曾預料到少年接下來的舉動。
「掌櫃的,區區一塊令牌能有什麼用處?」
盡管口中嘀嘀咕咕,宋如海依舊听從少年所言,將紫玉令牌緩緩取出,亮于眾人眼前。
「什麼?商盟紫玉令!」
如同進門之時店小二看見此物的表情一般,包括為首之人在內的眾多魁梧漢子齊齊爆出一聲驚呼,目光中滿是詫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統領大人只說是處理些閑散游民,怎麼還牽扯出如此之多的秦家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