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山之路千萬條,有平坦大道,亦有崎嶇小徑。叢林中數不清的分岔口,稍有不慎便會誤入迷途。
少年氣喘吁吁地蹲在地上,一把拽住前面健步急行的小個子。
「我說,我說耗子哥。」,少年壓低了聲音︰「你帶的這是什麼破路。」
灰耗子擦了把額頭汗水,笑嘻嘻道︰「少俠,昨晚可是你再三叮囑,叫我好好帶路。」
少年瞪大雙眼,從牙縫中擠出一道聲音︰「我是讓你隨便走,可也沒說要挑一條這樣的路!」
灰耗子呲牙一樂︰「少俠,這可不歸我管。」
少年無奈地搖了搖頭,沖著灰耗子伸出大拇指。
「少俠跟緊了,就快要到了!」
灰耗子眼楮向後一瞥,聲音猛地抬高。
林風呼嘯,樹影斑駁。
二人又前行約莫半柱香的光景,道路漸漸平坦,兩旁叢林愈發低矮,隱約間可听到澎湃的流水聲。
灰耗子回頭看了少年一眼,悄悄比了個手勢。少年心領神會,將靴旁匕首抽出,高聲叫罵起來。
「好你個癟三兒,故意把老子帶到這種地方,蠻子哥他們在哪?」
卻見灰耗子陰險一笑︰「少俠,都到這了,你還不明白嗎?」
話音未落,一道寒芒閃爍而過,灰耗子就地一滾,背後衣衫破碎,已見了血痕。
少年一擊未中,匕首再度刺向身前。灰耗子腰身下俯,亮出口中獠牙,向著少年猛撲過去。
二人交鋒不過十余個回合,身上皆已掛了傷痕。
少年啐了口血沫,緩緩開口道︰「就為了那麼個東西,值得你這樣做嗎?」
灰耗子捂著胸口,眼神陰狠而又凌厲。
「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拿了那東西,隨便我把他交給誰,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少年搖了搖頭︰「你已經沒有了半點人性,遲早會遭報應的。」
「哼,最起碼那天,你是看不到了!」
少年瞳孔一縮,只覺喉嚨一陣腥甜。
「卑,卑鄙……你,你竟在獠牙上淬毒……」
烏黑色鮮血從少年口中溢出,只見他身影一斜,栽倒在地。
灰耗子拾地上匕首,狂笑著走到少年身邊。
「少俠,一切都要結束了。下輩子投胎,做個普通人吧。」
匕首未出,勁風已至。少年雙眼猛地睜開,就在此刻,他竟感受到了來自匕首上的殺機。
猛然間,林中狂風驟起。一道劍影劃過,尖銳的爆鳴聲響徹雲霄。
灰耗子身形急退,匕首早已月兌手而出,虎口處一陣溫熱。
四面八方涌現出一道道官兵打扮的身影,為首之人一襲黑衣,手持長劍。
「告訴你不要取他性命,為何不听。」
少年聞言,猛地抬頭,眼神中滿是震驚。
方言笑著走到少年身旁,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
「你當真是絕頂聰明,我承認,此局,我破不了。」
「自相殘殺,請君入甕,借刀殺人,就連毒藥都安排的天衣無縫。」
少年突然釋然了,身上傳來一陣劇烈的乏力感。
「能告訴我……是在什麼時候?」
方言沖著少年一笑︰「從來都是。」
少年淒慘地點了點頭,他死也不會想到,局中最關鍵的一環,竟然是一步死棋。
難怪昨天酒桌上灰耗子種種異樣,難怪他會故意挑選這一條難行的道路。
或許從自己在小巷里拿刀威脅他的那刻起,游戲便已開始。
少年沖著灰耗子戲謔一笑︰「耗子哥,好手段,好心機。」
灰耗子緊緊抿著嘴唇︰「對不起。」
少年搖了搖頭,咧嘴一笑︰「沒什麼對不起的。人不狠,站不穩,這是當初你教給我的道理。」
少年覺得眼皮越發沉重。
「我更好奇一件事,蠻子哥,也是你們手中的棋子?」
灰耗子搖了搖頭︰「我不會害他們,但前提是,我要拿到該拿的東西。」
「所以你們費盡心機,就是為了引我入局?」,少年嘴角微揚︰「我不過一個無關輕重之人,殺了我,你們別無所獲。」
方言笑了笑︰「自然不是單純為了你。」
「如果沒有你的引蛇出洞,誰能想到——」,方言語氣一頓,聲音漸漸抬高︰「誰能想到獸頭幫堂堂掌舵之人,此刻就在林中!」
話音未落,林中一陣虎嘯獸吟,聲浪所過之處,氣勢逼人。
數十個同樣裝扮的人影似憑空出現,為首一禿頭男子,手中兩把梨花開山斧,胸前一個混元巨獸頭。
「方都頭好算計,再下佩服,五體投地!」
禿頭男子語氣陰冷,臉上並無懼色。
方言望向眼前之人,臉上滿是歡喜。
「林幫主英明神武,何人敢打你的主意。如今出來捧場,已是給足了在下面子。」
禿頭男子神色晦暗,沉默片刻,緩緩吐出一聲。
「想必東西已到了你們手上,今日算我們認栽,我獨自一人留下,放我的人離開。」
方言噗得一聲笑了︰「林幫主,你看我像是傻子嗎?」
禿頭男子神色一滯。
「今日放虎歸山,他日必成大患。」
方言語氣漸冷,眸中已見了殺氣。
「快撤!」,禿頭男子大吼一聲︰「方言,你別忘了——」
人未行,劍已先至。
禿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月復中血洞,眼神漸漸灰暗,半晌過後,生機盡散。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包括一眾官兵。
那個不可一世的林幫主,那個威風八面的大禿頭,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場合,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結束了不可思議的一生。
事情太過突然,突然到連眨眼都顯得蒼白無力。
萬箭齊發,箭如雨下。林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批箭手。
空中箭矢交錯,地上血流成河。
電光石火間,一個曾盛極一時的幫派,一群曾耳熟能詳的惡人,就這般銷聲匿跡了。
本應該勢均力敵,你死我活的一場廝殺,因為一場局中之局,因為幾個或大或小的角色,就這般結束了。
沒有人高興的起來,因為太過突然。
正如沒有人注意到,少年已緩緩起身。
此刻他的眼中,滿是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