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馬嘶鳴,眨眼間行至縣衙門前。
少年自馬背上一躍而下,連滾帶爬坐到了石墩上。
身後一道不緊不慢的笑聲傳來。
「我說娃子,這馬可不是像你這麼騎的。」
少年有些郁悶,胸口處痛的厲害,竟還隱隱有一絲嘔感。
「听過暈船的,听過暈車的,難不成……我是個暈馬的?」
少年嘀咕了半天,心情一塌糊涂。
「我姓方,是這龍潭縣的巡捕都頭。」
「哦,都頭大人好。」,少年一臉木訥。
「嘿,你這小子!」,方都頭笑了笑︰「知縣大人在堂上等候多時了,怎麼著?我讓他親自出來,請你進去?」
少年听出了話中異樣,滿臉賠笑道︰「草民不敢,煩請都頭大人前面帶路。」
方都頭伸手指著少年,無奈地搖了搖頭。
「到了堂上千萬慎言,知縣大人可沒我這麼好脾氣。」
少年隨口應了一聲,左右打量著縣衙內的陳設。
「原來縣衙里竟真是這個模樣。」
少年看著似曾相識的建築,左右兩班差役站得筆直。
「你嘀咕什麼呢?」
「草民是說縣衙里氣派,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方都頭笑了笑︰「這算什麼,州里的府衙可比這闊氣多了。」
說話間,二人已行至堂前。
「啟稟大人,人已帶到。」
方都頭沖著少年使了個眼色,卻見他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竟還回了個眼色。
「堂下站著的,可是方才呈遞狀紙之人。」
少年一愣︰「什麼狀紙?」
「咳,咳!」,方都頭咳嗽兩聲,壓低聲音道︰「你這憨娃子,就是方才遞上來的紙條。」
少年恍然大悟,不想一道小小的紙條,如今竟搖身一變,成了堂上狀紙。
「啟稟大人,方才確實是草民進狀。」
座上知縣也不追究他行禮與否,緊跟著盤問道︰「既是如此,你狀告何人?」
此言一出,就見少年神情一變,眼圈旁泛起了微紅。
「草民狀告那獸頭幫為非作歹,欺壓百姓。非但打傷了遠方表哥,今日趁著我二人就醫之時,竟意圖殺人滅口。如此行徑,還望大老爺替草民做主,嚴懲賊人,還草民一個公道!」
方都頭一愣,知縣大人一怔,旁邊的師爺張著大嘴,握住毫筆的手僵在了半空。
眾人皆心知肚明這事情的始末來由,看到少年如此精湛的表演,未免有些尷尬。
「額……這個……你盡管放心,如若情況屬實,本縣自會替你做主。」
「草民謝過大人!」
少年口中感恩戴德,身體卻依舊穩如磐石,不動半分。
「先別忙著謝,你方才說獸頭幫蓄意行凶,可有經過?」
「回大人,獸頭幫差人一路跟蹤,又在醫館內派人截殺,草民身負重傷。幸得一江湖俠客出手相助,將惡賊除去,草民這才得以偷生。」
「方才你說與遠方表哥醫館就醫,如今為何不見他身影,亦不見醫館中郎中的蹤跡?」
少年看著知縣眼中的玩味,心下已有了分寸。
「大人有所不知,獸頭幫勢大,草民恐其日後報復。偏表哥又身負重傷,草民實在無奈,只得托俠客將表哥送回老家,又重金許諾,拜托郎中一路照應。」
「方都頭,現場可如他口中所述?」
「稟大人,這娃子所言不假,醫館內並無一人,確是如此情況。」
少年臉上掛著笑意,心中早已萬馬奔騰。不過找個噱頭而已,何須較真到如此地步。
知縣點了點頭,又發問道︰「僅憑一面之詞難以論斷,你可有人證,亦或物證?」
少年心中一樂,腦海里不自覺浮現出一道身影。
「大人明鑒,富源商會李掌櫃,與獸頭幫勾結已久,如今良心發現,可為證人。」
少年頓了頓,又道︰「只是他生性怯懦,唯恐遭人報復,還望大人差遣幾個官爺,同草民一同前往取證。」
知縣與一旁師爺眼神交換,滿意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方都頭,你便辛苦一趟,同他一同前往,定要確保二人安全。」
「方言領命,請大人放心。」
少年臉色瞬間漲得通紅,險些笑出了聲。
直到二人走出縣衙大門後,少年一拉方都頭,尚未開口,便已笑出了聲。
「那個,方都頭,方才急促,忘了討教姓名。」
「呵,無妨。我姓方,單名一個言字。」
少年緊咬下唇,強止住笑意︰「看來方都頭定是個語言大家。」
方言一怔︰「何為‘語言大家’?」
少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哈,精通各地方言,何愁不成大家。」
話音未落,少年只覺身體騰空而起,下一秒,馬背上多出一道人影,沖著前方疾馳而去。
方言笑著拍了拍手︰「小屁娃子,還敢拿我取笑。」
半柱香後,富源商會前。
「我……我說方都頭,你也——」,少年忽得俯下腰身,一陣干嘔。
「娃子,騎馬都不會,臊不臊人?」
方都頭笑呵呵地走開,留下滿臉幽怨的少年,以及一匹風中凌亂的涼州大馬。
「喲,今兒個刮的什麼風竟把您給吹來了。」,商會櫃台前的小掌櫃諂媚一笑,撥開熙攘人群,奔著方言迎了過去。
「方都頭今兒個過來,所為公事還是采購貨品。若有需求,盡管吩咐小的,這便差人送到都頭府上。」
少年嘴角一撇,徑直奔著樓上走去。
身後方言大手一揮,十數名差役紛紛列隊,堵住了出口。商會中頓時靜了下來,小掌櫃神色惶恐,手中賬簿散了一地。
「李掌櫃在嗎?」
少年踱著方步,在二樓悠哉地閑逛著。
「何人喚我?」
少年只听身後一陣腳步聲,回頭望去,一個油光滿面的大胖子揉著惺忪睡眼,語氣有些惱火。
「李掌櫃近來可好?」,少年笑了笑,從袖中將匕首掏出,對著刀刃吹了口氣。
「蠻子哥的貨,質量不錯吧。」
胖子听得蠻子二字,身軀猛地一顫,眼中睡意也散了大半。
「你……你是誰?!」
「我很納悶,獸頭幫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背叛合作這麼多年的伙伴。」
少年依舊面帶笑意,語氣卻漸漸冰冷。
「你,你到底是誰?來人,快來人!」
李掌櫃額頭上見了汗,語無倫次地嘶喊起來。
少年手腕一動,匕首瞬間貼到了李掌櫃臉上。卻見他雙腿一軟,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勾結幫會,謀殺良民。李掌櫃,就算今日我殺不得你,亦有人殺得你。」
李掌櫃恍然大悟般爬起,從窗前向下望去。
「官府已決定徹查此事,李掌櫃,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你以為老子想?老子這是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陪他們玩命!」
李掌櫃雙眼通紅,歇斯底里地叫喊著。
「我一家老小都在他們手上,我能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靠你?靠蠻子?還是靠那不聞不問的官府!」
少年嘆了口氣︰「他們究竟要什麼?」
「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若還有半點良心,隨我去府衙指正,我定保你家人無虞。」
李掌櫃有些動搖,眼神中滿是糾結。
「噌!」
一道尖銳的破空聲響起。
少年只覺被一股巨力推開,回首望去,卻見李掌櫃已栽倒在地,胸前一只烏黑鐵箭,鮮血噴涌而出。
「對面樓上有殺手!」
少年向著樓下大喊,便見兩隊差役沖著茶館方向飛奔而去。
「李掌櫃!李掌櫃!」
少年晃動著胖子身軀,取出懷中藥丸欲塞到其口中。卻見胖子咧嘴笑了笑,伸手將少年制止。
「我……我死有余辜……替,替我……和蠻子……說,說聲……對不起。」,李掌櫃眼中突然神采奕奕︰「這下,這下……我的家人……安,安全了……」
少年癱坐在地上,手中一片腥紅。
懷中之人已斷了呼吸,他想伸手合上李掌櫃雙眼,卻發現竟如此無力。
「什麼是善?什麼又是惡?」少年面無表情,似是沖著剛剛上樓的方都頭開口,又像是在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