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諾默不作聲，臉色卻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此刻他感覺到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捏住，胸中沉重，喘不過氣來，卻偏偏又覺得一股郁氣聚集在胸口，仿佛要爆炸開來一樣。
過了會兒，他才啞著嗓子低聲道︰「所以……鹿細細會死，是因為你？」
鏡子里的西德瞧著陳諾，卻搖頭道︰「果然，陳諾還是陳諾……上輩子你就是這副表情這麼對著我。而現在，你依然還是這麼一副表情。
人類對于情感的沉迷，終究還是無法割舍的。」
陳諾卻已經過去，緊緊盯著血鏡，緩緩道︰「我只問你，鹿細細的死……」
「是因為我，我剛才說的很清楚了。」西德毫不避諱的坦言。
陳諾︰「……然後呢？」
「然後？」西德笑了笑︰「然後……你自然是不甘心了。」
說罷，血鏡里的西德居然搖了搖頭……
然後，他往前一探，鮮血幕簾之中的身子居然探出半個來，湊近了，幾乎臉貼臉一樣，近距離的凝視著陳諾。
「種子一死，生命層面共享的主要一方就被切斷。
而作為弱勢的一方，就會逐漸虛弱下去，然後生命漸漸枯萎。這是種子和選中者的伴生關系, 沒辦法逆反的。
當初, 我殺死了第四種子後，鹿細細就已經注定會死。
你不肯接受這樣的結果, 你想找到辦法救她。
你自己肯定是不記得了。
那一次，那一天，就在這里，就在這個地方。
你跪在坐在我面前, 你問我到底有沒有辦法阻止她的死亡。
你說, 進化什麼的事情你根本沒興趣，你只想好好的過完你人類的生命，和你喜歡的人在一起，照顧你在意的人……」
說到這里, 西德搖頭︰「也就是在那一天, 我忽然明白了過來一個事情。
也許，母體尋找的答案，進化的方向, 真的是反向吞噬。
但……你們人類，真的沒辦法擺月兌情感。
你們從原始的生命進化為人類，進化出了你們的情感，你們認為這是人類區別于普通動物的高級之處。
對，你們自稱為高級動物。
你們演變出了生育者和幼崽之間的情感，你們稱之為母愛，父愛。
你們演變出了交配者之間的情感，你們稱之為愛情。
你們演變出了協同捕獵者之間的情感, 你們稱之為伙伴, 友誼。
你們將對強者的服從行為，演變成了忠誠。
你們用了幾萬年進化出來的這些情感, 造就了你們人類的高級之處。
但同時, 也注定了你們把自己鎖在了這個牢籠之中。
也許……
你們人類……
根本不適合進化為第四維的高級生命！」
……
陳諾冷冷道︰「不適合又怎麼樣？
什麼‘第四維生命的進化’，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你們這些外星生命追求的, 本來就不是我們追求的。」
他忽然抬起頭來, 近在咫尺的盯著血色模樣的西德, 盯著對方那血紅的眼楮︰「所以是你們強求的東西, 卻必須要認為我們也接受？」
西德沉默了一下，然後居然點了點頭, 嘆了口氣。
「還真是……一模一樣的台詞呢。」
西德搖頭，然後緩緩道︰「她共享得到了種子的生命高度, 那麼種子死亡，她的生命流逝……
就像一個漏掉的碗，里面的水終究還是會流干淨的。
我告訴你事不可為。
你不信，然後你做了愚蠢的事情。
你吞噬了我，你本來可以邁步就走上更高的台階了。
可是你選擇了不做。
你把從我這里得到的生命高度，拿去填補那個女人生命里的漏洞。
她流逝，你就填補。
你給她維持了兩年的時間，終于還是失敗了。」
「為什麼會失敗？」陳諾飛快道︰「如果說，鹿細細會死亡是因為她所共享的種子生命不存在了……那麼, 我吞噬了你，進化成了生命等級更高的存在, 我為什麼不能幫她補完生命的流逝？」
「因為不匹配啊。愚蠢！
我和你說過了的。
種子可以和選中者共享生命高度。因為種子和選中者歸根結底都是三維生命！
而你，已經補完了缺陷後，你已經一只腳踏入了第四維！
第四維的生命, 怎麼能補充給第三維？
你要想……」
陳諾忽然心中一動︰「我要想救活鹿細細，除非……我把鹿細細也提升到第四維。
或者，我把自己降低回到第三維？」
西德沉默了一下, 然後，用古怪的語氣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為什麼……每次你的腦子里，最後轉動思維後，都會落在這麼一個想法上呢。」
陳諾皺眉︰「我上輩子也這麼想的？」
「……是。」
陳諾開始飛快的思索。
把鹿細細提升到第四維，顯然做不到。
自己上輩子是吞噬掉了西德。
可鹿細細能吞噬誰？
第四種子已經被殺死了。
所以……只能讓自己降回第三維？
「有沒有降回第三維的辦……」
「沒有。」
「假設呢？猜測呢？」
「假設也沒有，至少我不知道。」西德回答的很干脆。
陳諾眨巴了眨巴眼楮。
後來終于嘆了口氣︰「既然不能改變維度的等級。
那麼……好像就只有穿越……」
西德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得仿佛極其開心又帶著某種古怪的味道。
「果然！果然！
同樣的人類性格，同樣的思維方式，面對同樣的事情，最後總是會得出同樣的想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諾身子一震！
「所以……我上輩子死後，回到了2000年的年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穿越了時空……
我是回來，想救鹿細細？」
「是的, 我不得不說, 這是一個非常愚蠢的做法。」西德毫不留情的用很干脆的語氣做出了評價。
‧
陳諾陷入了沉思之中。
上輩子死于2021年。
然後回到了2000年的年底, 在這個時代, 去拯救上輩子死掉的愛人……
可問題是……
陳諾忽然皺眉道︰「可是我回到這里時候，卻忘記了我和鹿細細的一切感情記憶！我丟掉了兩年的記憶！
這種狀態下的我，就算回到了2000年，我又怎麼去救鹿細細？
我壓根都不記得自己跟她的關系！」
說到這里，陳諾臉色一變︰「是你，你抹掉了我和鹿細細的兩年記憶！你想阻止我？！」
西德盯著陳諾，眼神里的東西，漸漸的從冷笑，諷刺，變成了憐憫。
「你覺得，我現在是什麼狀態的生命形式？
你覺得，我這樣的狀態，有能力封掉你的記憶？
被你吞噬後，你的生命形態和生命高度就已經超越了我……哪怕是我最巔峰時候的力量，都低于你的生命高度。
我怎麼可能封印掉你的記憶？？」
陳諾心中如被重錘狠狠擊打了一下！
他身子連連晃了晃，然後……
西德的生命形式都低于自己……那麼連他都做不到的事情。
就只有……
「所以……是我……自己封印了我的記憶？」
陳諾皺眉說出了這句話後，卻搖頭︰「不對！為什麼？！我是回來救鹿細細的話，我為什麼要封印自己的記憶？！」
西德收起了所有的表情，身子也縮回到了血鏡之中。
他的面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首先，我們來說這個所謂的穿越時間的事情。
陳諾，想過一個事情沒有，就是……
為什麼你穿越回到這個年代，變成了現在的這個陳諾。
而你上輩子的那個陳諾，在這個時空里，卻徹底消失了？
這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陳諾點頭。
他自然想過，只是沒想明白而已。
幸好，西德直接說出了答案。
‧
「當你的生命形態已經進入第四維的時候，你的生命高度，就開始月兌離第三維。
第三維是什麼？是無數個以生命為單位的時間刻度下，無數個第三維。
也就是說，相對于第四維來說，第三維有無數個。
你可以理解為……無數個平行時空。
理論上來說，在你是三維生命的情況下，無數個平行時空里，有無數個你！
而一旦你成為了第四維生命……
那麼，你在三維世界里的你，就消失了。
這是基本認知。
不同維度的生命，是彼此看不見對方的。
就好像，三維世界的生命，看不見二維生命。
別跟我說漫畫書，那是你們人類，作為三維生命，而創造出來的偽二維界面，漫畫里的人物是偽二維，不是‘生命’。
所以，一旦你跳出三維，成為四維生命的時候。
在所有的應該有你存在的三維世界里。
你就徹底消失了。
這個消失，不僅僅是物理上看不見模不到，而是你的存在體現，你的存在意義，你的一切，徹底的一切都消失！
就好像，你來過這個世界的痕跡，被徹底抹掉了。
所以，這個時間線的年代，不會存在一個年輕的陳閻羅。
因為進入四維的你，不會存在于三維了！
明白了麼？」
陳諾皺眉听著︰「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想表達什麼？」
「一個不存在你的世界。
也就是說，從存在意義上來講，這個世界都沒人記得你，沒人認識你。
沒人感知到你！
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你存在的‘錨’啊！」
如果你忽然出現在2000年，以你陳閻羅的存在而出現的話。
是沒辦法符合三維世界的‘真實’！
很簡單的說，陳閻羅出現在2000年的話。
你從哪里出生的？
你從小到大經歷，認識的人，你的同學，朋友，老師，親戚……
每一個應該認識和感知到你的生命，都是這個世界里，你存在的‘錨’！
但，問題是，沒有了啊！
這些認知，從哪里來？
這個世界就不存在你啊！你已經跳出三維了啊！你被從三維世界抹掉了啊！
我們說，世界存在于生命的認知和感知。
無法認知和感知的，就不是真實存在。
你在三維世界里，你原本的身份已經沒有任何人感知和認知了，所以……你就不應該存在！
那麼，一個不存在的人，等于，在任何時空，任何平行空間里。
任何真實世界里，都沒有能感知到你的‘錨’！
所以，你不能憑空降臨。
也就是說，你不能重生回到過去的年代，變成年輕版的陳閻羅。
你只能以一個存在于過去年代的人的身份而回去。
這就是規則。
也就是說，對于你這麼一個踏入四維的人來說。
時間跨越的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是︰身份。
或者，準確的說，也不是身份，而是你需要一個可以容納你意識的，在這個年代的載體。
這個載體必須是真實存在，存在于別人的認知，存在于這個世界感知。
有足夠的，很多的‘錨’來支撐的‘真實’的存在。
身份，是第一個要解決的。」
陳諾認真听了，然後點頭︰「既然有了第一，那麼肯定就有第二吧。」
「第二就是回去的時間。」
陳諾問道︰「回去的時間，可以由我自由隨意控制麼？
那麼，其實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回到鹿細細的小時侯……在她還沒有被第四種子選中的時間點之前！
豈不是就一切都解決？這是最簡單最省事的辦法吧？」
西德搖頭︰「主意不錯，但你做不到。」
「……為什麼？」
「因為鹿細細的年紀比你大。」
陳諾愣住了。
這特麼的……算什麼理由？
老子就喜歡年紀比我大的！
這咋還成了穿越的限制了？
還講理不？！
「因為你本質上還是陳閻羅。
你哪怕進入了四維，你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
你進入四維，意思是以你的生命為軸，可以俯瞰無數三維空間。
但這個俯瞰也不是無限的。
如果說，你在四維之上，俯瞰三維世界。我們把這個舉動比喻成，你在翻看一本書。
那麼對你來說，這本書的第一頁，不能早于你出生日期之前！
明白了麼？
而偏偏，鹿細細成為選中者的時間，要更早，早于你出生之前。
你不可能回到一個你自己本體都還沒出生的年代。」
陳諾略一沉吟︰「那為什麼是現在這個時間線？為什麼我是回到了2000年的年底？這個時間有什麼特別之處麼？」
「有。」
「什麼特別之處？」
「因為這個身份合適。
你現在的這個身份，這個時空的陳諾，在原本的歷史上，在你穿越的那個時間點，會很快死去。」
陳諾︰「什麼？！」
「2000年12月23日，華夏金陵市JN區第八中學的學生陳諾，在下午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而被送去醫院，在急救之中發生了腦部腫瘤破裂，隨後因為搶救無效而死亡。」
西德的這番話，讓陳諾愣住了！
他吃驚了好一會兒，然後……猛然想起一個問題！
「等一下！我穿越回去之前，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的意思是，我在2021年死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在金陵，還有過這麼一個死在2000年的陳諾！我也不會知道有這麼一個合適的身份啊！既然不知道，我又如何選擇他做為了我的軀殼？！」
西德緩緩道︰「因為一個人。」
「一個人？」
「孫可可。你是從她那里，得知了在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個和你同名同姓的年輕人，死于2000年12月23日。」
陳諾深吸了口氣，壓抑著心中的震撼︰「等……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上輩子……」
西德給出答案︰
「是的，你上輩子，就認識孫可可。」
不等陳諾消化掉這個驚人的消息，西德就給出了下一句話。
「孫可可認識那個死掉的陳諾，所以，陳諾存在于孫可可的感知和認知之中。
所以，孫可可，是你在這個世界穿越過來的時候，選中的你存在于這個世界身份的‘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