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來都是要死的。
這是科洛的理論。
不能說錯，但陳諾認為這是一句廢話。
科洛這種人，為了自己認定的事情，可以自我犧牲，把自己的命拼掉也不在乎。
但同時，他也可以毫不猶豫的去犧牲掉別人的命。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這就很可怕了。
陳諾相信科洛害自己，試圖奪舍自己的軀殼，肯定不是為了謀取私利。不是為了單純的從這里逃出去，不是為了他自己活命。
科洛肯定有更「崇高」的目的。
但這並不代表，他有權力去謀奪別人的生命。
這是陳諾認為的道理。
‧
最接近成功？
成功什麼？什麼成功？
陳諾自然而然的就問了出來。
科洛對此的回答是︰
「你得到了交互的能力！」
陳諾愣住了。
‧
科洛的這句話蘊含了一些潛在的訊息量。
首先，科洛見過其他選中者。
其次，科洛認為，其他的選中者，和陳諾的不同的地方在于，別人都沒有「交互」的能力，唯獨陳諾擁有「交互」的能力！
「交互……很特別麼？」陳諾問道。
他一直以為，精神力的交互，是自己接觸過母體後，自然而然獲得的能力。
是應該每個接觸過母體的人，都會得到的某種意外的饋贈。或許每個選中者得到的不同，但也不至于這麼罕見吧？
「交互，代表著，能打破天花板。成為現在所不能成為的存在。」
「成為什麼？」陳諾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已經開始砰砰跳了。
「成為母體最需要的東西。」
自然而然的，陳諾忽然想起了，母體最欠缺的致命缺點。
母體最需要的東西。
那個……「一」！
‧
兩個人在陳諾的意識空間里這麼對峙著。
陳諾竭盡全力的在消化著科洛所說的內容，然後他問道︰「如果你奪舍我成功了，你打算利用我這個軀殼，去做什麼？」
科洛猶豫了一下，做出了回答︰「我會去尋找母體，然後，和母體交互！」
「嗯？」
「母體具備非常特殊的缺陷，這種缺陷，在之前我們千百年的對抗之中都沒有發現！
母體來到我們的世界，完全可以直接成為這里的主宰，但是它選擇了分裂自己，沉睡，甚至制造了種子，還制造了‘選中者’。
只因為，母體還沒有解決自身的缺陷。」
隨著科洛的話，陳諾心中就一個念頭。
對上了！
統統都對上了！和西德當初跟自己說的話，都對上了！
「那麼，我和母體交互……」
「你只是接近成功，還沒有成功。如果你成功了，那麼我會立刻殺死你！絕對不能讓你和母體有任何接觸的機會！
可你既然沒有成功，那麼，我就可以奪取你的軀殼，然後找到母體，騙取它的接受，和它交互……然後，就可以徹底毀掉母體試圖完善自己缺陷的計劃！徹底毀滅母體對我們的威脅！」
陳諾思索了一下，反問道︰「消滅母體，一定要用這種辦法麼？
你們諾亞方舟千百年來，不是也取得了一定的進展麼？只要繼續全世界搜索，找到那些……」
科洛听到這里，忽然用一種奇怪的情緒打斷了陳諾的話。
「你真的認為，母體可以被這樣消滅掉麼？」
嗯？
這話，出自于一個來自諾亞方舟的古老家族，一個追隨了諾亞方舟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並以此為信仰的家族，著實有點怪異了。
「母體不能被消滅麼？」
「至少以我們之前的方式，是不可能的。」科洛冷笑著。
「找到一個，消滅一個，我們有厄運種子，有殺念之劍——就是母體最畏懼的負面情緒，這對于精神生命體是最致命的東西。
就像關在屋子里的害蟲，雖然它藏得很隱蔽，我們只要慢慢找，總能一只一只的找出來，最後全部消滅干淨的啊。」陳諾說著。
科洛的回答更簡單，更干脆︰「之前，諾亞方舟的人，也都是這麼認為的。」
「然後呢？這樣不對麼？」
「地球就這麼大，到了如今，地球上還沒有被人類足跡踏過的地方，幾乎已經不存在了。
就算人類足跡踏足不到的，不適合人類生存的地方，至少也有科技可以達到。
那麼……為什麼地球上的母體，還沒有全部被找出來呢？」
科洛說著，他輕輕的嘆息著︰「你知道，三百年前，非洲的那次慘烈的惡戰，也就是讓先祖科洛大人隕落，讓你的門派先人雲河大人重傷的那次……
那次戰斗，看死慘烈，但是好在戰果輝煌，畢竟雖然人類損失了三名頂級強者，但終究是消滅掉了一個母體的分體。
我們總想著，當初母體降臨之處，一共能分裂出多少母體呢？
總是有一個數的，找到一個，消滅一個，它就少一個。
之前我們都是這麼想的！
但是，非洲的那次，偏偏出了一個意外。
先祖科洛大人犧牲後，家族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沉寂。可偏偏家族之中，有一位思維特殊之人，總是對非洲那次大戰，對于家族歷史上最強大的族長隕落，導致家族勢衰而耿耿于懷，總覺得那件事情背後還有不妥。
于是，在諾亞方舟並不支持，家族也反對的情況下，私下對非洲出現母體的那個地方做了深入的追述調查。
可惜非洲那個地方，原始而愚昧，土著當時還有大量是處于蒙昧的部族制，缺乏自己的文字，缺乏對自己歷史的記載。
于是，那位先人親自跑去了非洲那片土地，在那個地方生活了三十年，走訪了無數的部族，深入調查了不少部族的歷史，巫師，大巫，學習了無數個部族的語言，去了解他們的歷史，甚至是縹緲虛無的傳說。
然後，從他三十年精力調查出的上百個大大小小的部族的歷史和傳說之中，拼湊出了一個讓他感覺到非常不解的現象。
然後，再橫向和縱向，各種和歷史對比，印證，最後，得出了一個讓他都不敢相信的，令人震驚的猜想。」
說到這里，陳諾自然而然就問了一句︰「什麼？」
「就在那次非洲大戰，消滅了母體的地方！
那個地方的大大小小部族文明記載的歷史甚至是傳說……
都仿佛推導出了一個事實，就是那個地方出現不妥，大約是在母體大戰發生前的八百年左右！
八百年前，那個地方開始出現了奇怪的變化，和一些超自然的現象，然後當地的部族的戰爭和傳說之中，開始出現了一些神奇的傳說記載。
但是！往更之前追朔歷史的話，在八百年前，更早的時代，那個地方，卻……
毫無異常！
部族的上古傳說，巫師的世代相傳的記載，甚至一些古物上的雕刻，圖文，都沒有任何異常！
也就是說……」
講到這里，陳諾都感覺到靈魂深處開始一陣一陣的發寒了！
他已經想到了一個可怕的推論。
果然，科洛緩緩道︰「如果……除非是母體沉睡之中還能長腳來到處跑，從別的地方，跑到了非洲的那個地方！
否則的話，那麼，非洲被我們消滅掉的那個母體，就仿佛是在八百年前，忽然憑空出現的！」
陳諾雖然是在意識空間里，卻也感覺到有點陣陣心寒︰「所以，你的意思是……」
「很可能，母體是殺不完的！
它會不停的，隨機的，在這個星球上，滋生出新的母體分體！」
這個時候，陳諾心中唯一想說的話就是︰
臥槽？！！
‧
沉默了好久，陳諾似乎有點無法接受這種可怕的事實。
他語氣艱難的說道︰「有沒有可能……非洲被消滅的那個母體並不是新滋生的，而是，之前一直存在，只是並沒有泄露出力量……所以各個部落的傳說之中，在很早的時候沒有記載，沒有被發覺……」
科洛淡淡道︰「你的反應，和當初那位先人提出了猜測後，大家的反應一樣。
沒人願意相信這種令人絕望的事實，總要給這件事情重新披上一層讓自己在情感上能接受的說法。
因為一旦相信這種事實的話，就等于要承認自己為之拋頭顱灑熱血千百年的信仰，都是做了無用功。
都是白白浪費力氣。
沒有人願意相信。
何況，那位先人，也沒有確鑿的證據，只是一種推斷。
而且，非洲那個地方，還處在部落部族文明，對歷史的記載原本就是極度缺乏，極度殘缺的，並不足以支撐那位先人的猜測。」
陳諾陷入了震驚之中。
他不覺得這件事情，科洛是在欺騙自己。
感覺科洛在這件事情上，說的是真話。
而且，科洛這個家伙腦子不太好的樣子，雖然殘忍，但是卻也偏執極端。
「所以，我能不能請求你一件事情。」
臥槽？
剛覺得這個家伙腦子不好，他就提要求了？
「別忘記了，我剛戳穿了你坑害我的詭計。」陳諾有點古怪的問道︰「這個時候，你居然還想請求我做什麼事情？
……你說吧，讓我听听你想求我做什麼？」
「請你……自殺。」
臥槽？？
陳諾覺得，這個家伙大概，腦子壞到已經完全不可救藥的地步了！
「你說啥？」
「我說，請你自殺！
請你，為了我們母星種族的文明安危，自殺吧！」
所以呢？
這算啥？
請老祖宗赴死？？？
「我……」陳諾就覺得差點沒被一口氣憋死！
「我殺你買了個表！」
「我既然沒法得到你的軀殼，不能利用你去干掉母體……
那麼就請你自殺！因為你的存在，太過危險！一旦你成為了成功體的選中者，你就會成為母體補全自身的最後一環……」
「我殺你女乃女乃個哨子！」
「為了全人類……」
「我殺你女乃女乃個哨子！」
「你也是人類的一份子……」
「我殺你MMP！」
「人生來反正都是要死的……」
「敲你嗎！！！」
‧
陳諾這一刻是真的徹底心態不好了。
見過道德綁架的，逼捐的，逼婚的。
就沒見過特麼的逼人自殺的！
殺了我一人，幸福全人類？
我丟雷老母！
就在這一刻，科洛在陳諾的心中的形象徹底一路下滑了。
之前雖然被他坑了，但至少還覺得這個家伙是一個信仰的狂信徒。
現在麼……
這孫子在陳諾的心中已經一路下滑到了和那種「你這麼有錢怎麼不捐給山區兒童」的聖母表是一路貨色了。
就在陳諾差點被氣的想揍人的時候……
他忽然听見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陳諾和西德也算是認識很久了。幾次打交道的時候，這個強大的讓人絕望的種子，準母體，都是表現的風輕雲淡。
幾乎沒見他失態的憤怒過，也沒見過他情緒有過大的波動。
更……
沒有听過他笑得這麼開心，這麼放肆。
這個逼甚至笑出了鵝叫聲！！！
西德的笑聲響徹在意識空間里，笑得不停，幾乎都要笑斷氣過去了。
陳諾心中念頭起伏，然後卻壓下了重重情緒，用冷漠的意識傳遞了過去。
「你知道不知道，你笑起來的聲音真的很難听。」
「……我知道，所以我從來不大笑。」西德從容的回答。
陳諾無奈了︰「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偷听的？」
西德的聲音︰「不算很久，大概就在你傳送的時候被他做了手腳，從他給你臉上蒙了快黑布，然後自導自演來欺騙你的時候吧。」
陳諾︰「…………那豈不是就是一開始？！」
「也沒有一開始……至少你們在基地里面打生打死的時候，我是躲在很遠的外面的，也看不到听不到里面的事情。」
陳諾嘆了口氣︰「那也很久了——你為什麼不提醒我一下？看著我被這個家伙欺騙了這麼久？」
「你說呢？」西德依然用帶著笑意的聲音，仿佛溫和又客氣。
陳諾忽然心中一抖，猛然生出一絲寒意來！
這個家伙，在……等機會！！
等什麼機會？
等……
自己成為完全體？
看著自己和科洛兩人勾心斗角了這麼久……
「你認為我和這個老混蛋困在一起，有可能進化成成功的玩整體選中者？」
西德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我其實並不知道，也不確定。但也許可能也說不定，我只是不想打斷這個過程。」
頓了頓，西德繼續道︰「如果這個家伙有辦法把你意識空間里的厄運種子，還有那個滿是殺戮意念的種子給清楚掉的話，我也許也會感激他的。
可惜，他做不到這點，失敗了。」
「所以你其實也打算救我的？」
「如果他清除掉了你意識空間里的那兩個對我來說很致命的病毒，我會不介意在他做到後，弄死他，然後救你。
如果你不小心因為跟他的接觸，導致某種變化，成為完全體的話……
我也不介意吃掉你啊，我的朋友。」
陳諾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朋友，這樣的稱呼，跟在‘我要吃掉你’這種話後面，很不恰當的。」
「抱歉，我當人的經歷不是很多，還在慢慢習慣你們的行為模式中。」
陳諾想了想，非常干脆的問道︰「我怎麼才能成為……這個家伙說的‘成功的完整體’的選中者？
也就是說，我怎麼做，才會擁有被你吃掉的資格？」
「我沒騙你，我真的不知道，我若是知道的話，早就想辦法讓你做了。」西德嘆了口氣︰「不過，我目前的猜測是，你完善補好你意識空間的最後一條裂縫，做到1717的時候，你肯定會出現一些很大的變化。
然後，也許就成了。
但是我並不確定，這只是我的一種猜測。
不過，更大的可能是，你完成了1717，可能會死掉。」
「死掉？」陳諾皺眉。
「是的，死掉。
變化之後，你可能承受不住那種完善之後，打破桎梏後，那種精神意念存在幅度超過人類大腦可以承載的程度。
然後，嗯……根據我這段時間對你們人類的了解來看，你們人類的精神意念是依附于大腦的。
所以很大可能，你的大腦無法承載那種大幅度的升級變異，然後你的大腦會在物理層面出現你們所謂的‘病變’，然後會殺死你的。
也就是說，你會變成一個介于生命，和精神生命之間，尷尬的境地。
你無法超月兌，讓精神生命體獨立于之外存活。
而你的大腦，也會因為無法承載那種程度的精神生命的位格，而慢慢崩潰掉。
然後……你會死掉。」
陳諾不說話了。
好吧，其實有句話沒有明著對西德說。
可能你不信，那種大腦崩潰然後慢慢病變死掉的經歷……
老子有過一次！
‧
「你既然覺得有成功的可能，為什麼不想辦法逼我試試？」
「我想過。「西德的語氣很誠懇︰「我甚至想過，你這個人的弱點很多。
比如，我可以抓住你的家人，然後用她們的生命來威脅你，讓你找一個強者去精神力交互，然後變成1717。
根據我曾經在你夢境之中，對你的記憶的讀取，對你這個人的性格的了解和評判，我認為如果我那麼做的話，成功讓你就範的幾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陳諾不說話了！
說真的，如果西德真做出這種事情，拿小葉子，或者孫可可，或者鹿細細她們的命來威脅自己。
逼自己完成1717的話……
自己恐怕還真的會跪！
「那你，怎麼不做？」陳諾語氣很凝重。
「我……舍不得。」西德嘆了口氣︰「因為你死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我舍不得。
這個科洛有一句話說的沒錯，你是最接近成功的選中者。
也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成功的一個。
萬一亂嘗試，把你弄死了……我一定會後悔很久很久的。
而且，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找到一個你這麼好的選中者了。
當然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
我這次醒來，用你們人類的身份游歷在這個世界上，遇到了一個引起了我深思的有趣的小事情。」
「什麼？」
「番茄。」西德淡淡道︰「人工催熟的番茄，看著和普通的一樣，但吃起來味道就總是似乎差了那麼一些。
所以，我不打算干擾你的進化過程。
我很怕自己亂插手，強迫你做了什麼，然後導致不好的結果。
我在你們這個世界上生存了那麼多年，我學會了一個很有意思的道理。
一切的事情，總會流向它該去的方向。
讓它自然的發展，往往能得到最好的效果。
而你，陳諾，你現在就是我盯上的那顆番茄……
我不想人工催熟這個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