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四、不復舊

作者︰昭昭之未央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走罷!都走罷!原就是夢!早醒晚醒都是得醒,還不如痛快些醒了也少些空歡喜!」良久之後,余昭儀舉著漣漣淚目對著畫屏上的美人淒笑著道,「我如今才懂什麼叫做斷枝難續、什麼叫又叫做做舊日不復我是回不去了,只能讓她走罷!」

「可你為何不走?為何總在這里看著我笑?」她問著畫屏上的「婉玨」,「定是我好笑罷?陰陰卉繁來了我是那麼歡喜,陰陰心里極想跟了她回去,可我偏就是不敢!我不敢認、不敢回!我什麼都是不敢!」

「我這等人可不就是好笑?」余昭儀忽然湊近了、湊得不能再近地瞪著那美人,「你為何不答我?你可是在恥笑我?我好笑麼?好笑麼?好笑麼?」

余昭儀的叱問一聲高過一聲,可那畫中的美人還是冷冷地、靜靜地擺著那似是千年不變的笑容看著她,無有一絲「回應」!

「你不回我!你不應我!虧我還日日在對著你禱告、祈願,可你又何曾保佑過我一星半點兒」

「你!你!你可是怨我方才咒你了?!可你是該咒啊!誰讓你生了劉赫那麼個好兒郎呢?」余昭儀羞憤至極便又伸手去推那畫屏,「你應是早就死了罷?既死了還在這里立著作甚?看鄭貴嬪與你這般相似,可見你活著的時候定也不是個好的!」

「我要推倒了你,推倒了、推倒了!」

余昭儀用手撐住了畫屏,咬著牙、兩腿不斷地踢蹬著往前用勁,雖則她早已精疲力竭,雖則她的雙臂、雙腿顫動得像是隨時都會折斷、雖則她的已將自己的雙唇生生咬碎可那畫屏莫說是倒,就連寸厘都不曾偏移——兀自挺立如常。

「我連你都是推不倒嗎?」山窮水盡的余昭儀怒喝一聲,一手抓上了美人的臉龐。忽然「嘩啦」一聲,那畫帛竟然應手而裂!

瞬息之間,余昭儀握著那「美人臉」就方寸全亂,行色倉皇地將「她」往畫屏上貼糊著,像是全然忘記了才剛的滔天巨恨,「這!這要怎麼是好?快些、快些補上去,興許還看不出!」

她屏住了自己慌亂的呼吸,拿住了自己抖動的手,仔細地對著殘片與原片上的一絲一縷、全神全心地拼湊著那頭發、那額角、那下頜一點一點地對齊、捋平,但見似是八九不離其十時,她終是松了口氣也松了手,不想須臾間那殘片又飄飄蕩蕩地翩然而下,其間的美人恍惚著、像是正在笑她痴傻

「我可不就是痴傻?!」余昭儀也笑道,「這平白地又怎能黏得上去?我怎麼都是忘了需得去找了東西來裱」

「可這里!這里!」她拾起了殘片,看著滿殿狼藉又急得跺腳,「這里哪里能尋著」

「或者取些清水也可?」忽而又得「妙計」的余昭儀急忙忙地去到她日常梳洗的角落,自陶壺里倒了些水在她那食、飲皆用的碗中,再是捧著到了畫屏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沾著一點一點抹上了殘片

「這回應是成了吧!」她戰戰兢兢地將殘片再次糊上了畫屏,左右端詳著對準了、貼細了——但見這邊有角兒微翹便取些水來抹平了,又看那廂有不平整再取些水來捋好了幾次三番在她終覺這殘片與畫屏又融二為一、退後幾步待要細看之時——

「啊!」余昭儀一聲慘嚎,跌倒在地,看著那美人臉渾身顫栗不已!

哪里還有什麼美人臉?!那里只有一張眼斜、鼻歪、嘴裂又是黑白紅交雜著的猙獰羅剎,正戾戾地瞥著余昭儀,像是在說,「還了我的美貌來!」

「不是我的錯!原不是我的錯!我只是想著、想著修補了你去!」余昭儀拼命地甩著頭,哭著對那「羅剎」訴道,「我、我再畫過如何?」

「不不不!我那末微的畫技又怎堪用!我去、我去求了恪王!恪王的畫技天下第一,定是能畫好的、定是能!」

余昭儀抓著自己的頭發、扯著自己的衣衫、咬著自己的手指,張惶地只覺得橫也不對、豎也不好,「可恪王能答應麼?盛馥已是厭透了我,卉繁又」

「呀!我把卉繁趕走了!她走了,我要怎生回去找恪王?」余昭儀醍醐灌頂,拿悔意將自己澆了個精透,急忙忙地就往外奔去,劈手拉開了兩扇厚重的殿門!

「卉繁!」她向寂靜的庭院內喊著,「卉繁!」她急得跺腳撓腮她想往外去尋,可又想起自己于此地是寸土不識;她又想再大聲些喊,可只張了張嘴卻又無聲無息;她空落落的眼眸里裝著空落落的期許望著空落落的庭院,終而頹然而倒,大聲嚎啕起來!

「你不裝瘋也不裝痴了?」忽然一道聲音自背側傳來,于此刻的余昭儀就如同天籟之音!

「卉、卉繁?!」她又驚又怯又喜地緩緩扭轉了頭——那抱臂斜依在另一殿門上滿臉帶著譏笑之人,除卻李卉繁又還能是哪個?!

「卉繁!」余昭儀一聲哀嚎,便轉起身撲向李卉繁而去,抱住了就恫聲大哭,似要將這許多歲月的艱辛、苦楚、不忿、幽怨都嚎盡了、哭絕了才得罷休

良久良久之後,余昭儀的痛哭終于轉成了啜泣,李卉繁這才輕蹙著眉拉扶著她進到殿內,半撢半拽地按著她胡亂地坐在于一個軟墊上,頗是嫌惡地看著自己被涕淚打濕了的一大片前襟。

「你可得賠了我這身衣裳!還有里衫、兩當想來都是不能再穿了!」

「我賠賠?」余昭儀見狀又哭得洶涌起來,指著那畫屏就道,「我要先賠了那畫屏、那臉給我扯下了」

已然從翠鸚處問清了十之八九緣由的李卉繁轟然一笑,「你扯壞了此處太後的臉,怕銀子賠不了的,得用命來!」

「我!我!求恪王再畫一個,定是能畫得一樣!」余昭儀听得要拿命賠,又是不肯相舍樣的斯斯艾艾,「你帶了我回去,我去尋著恪王求他!」

「凌旋!」李卉繁也坐下了,盯著她就看,「你這會兒是真痴傻還又是扮的?」

「我我!」余昭儀兩行淚又掛了下來,「我也不知自己是真痴了還是又扮的。我已是辨不清了!」

「就曉得哭!有這等哭的功夫不如爽氣地跟了我回去,何必霸著這處活墳樣的地方不肯放?」李卉繁罵了一通又嘆了一聲,「可莫要再說不同我走!」

「同你走我確是想的。可、可」余昭儀聞言愣怔怔地又起了夢魘之感,「陛下可當真是駕崩了?劉赫是真做了寒朝的皇帝?」

「是!拓文帝連同鄭貴嬪被那火龍活焚了!崩得不能再崩!」李卉繁說來戲虐,然每每想起那一幕總還是震顫不不減。她想著待回去了,一定要將這「千古奇觀」細細地說與至尊、梅素、爾永、酈心他們听,又想著也是可惜了他們不得親見

「我」余昭儀抽抽搭搭地打斷了李卉繁的神游,「我還能回得去麼?我已是無有了姓、無有了名、無有了家、似也無有了魂,回去了又能到那處安身立命?我也恨哪,我恨劉赫!」

「無有姓名豈不是更好?」李卉繁嗤道,「改名換姓再做一世人又有哪里不好?」

「縱然你不再是宇文家的女郎,既有我們在,也吃不得苦去。若我是你,定是會忘了什麼恨不恨的、好生地活了下半輩子,這才對得起吃過得這些苦,受過的這些罪!」

「我真能重活一世?」余昭儀那袖子擦著淚,「可我這、這已然不是囫圇的身子」

「有何可這的!醮夫再嫁也不是什麼羞恥之事!說起來當年魏文帝還曾下過詔令慫恿寡婦再嫁,你倒拿捏個什麼三貞九烈的樣子,可是無人會賜你牌坊!」李卉繁自腰間抽出塊帕子扔給余昭儀,「再者縱是不嫁又怎樣,難道就不能過活了?」

「你、你是說得輕巧!我知道你而今定是過得滋潤,瞧你那根簪子,也能猜出至尊是何等寵愛于你。哪里跟我似得」余昭儀忽然又升起了不甘,「我當真是命苦!運也苦!」

「凌旋!」李卉繁拉住了余昭儀的手,「我們四個自幼一起廝混大的,我最長、酈心最幼、盛馥與你比肩。看似彼此知道心性,實則也不是!」

「盛馥是真霸王,酈心是確嬌蠻,只有你我一個是假充武莽,另一則是虛裝無爭。可我之武莽實則不愚,你之無爭實則也並不是賢良!」

「如今我來尋了你,要接了你回去,全然是看在我們自小的情誼,不忍心你在這里做個孤魂野鬼!我原來想你吃了這些苦終該有些長進然你若還是總要嘆著自己不好、怨著自己命苦的,我縱然接了你回去,你還是會重蹈覆轍、再做些傻事來坑苦了自己。」

「我改!我定是會改!」余昭儀反手拉過了李卉繁、面露糾葛,「我若走了,這畫屏」

李卉繁蹙緊了眉頭看了看畫屏上的而今羅剎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劉赫既肯將此處交于我,說陰他也是不甚在意。畫屏壞了便壞了罷,又不是真殺了她娘親老子的,倒逃不掉償命!」

「他要是不肯呢?!」余昭儀還是怯生生的。

「不肯便來打過!」李卉繁雖是模了模腰間的鞭子,卻想著這事少不得又得搬出盛馥來才能擺平!

「你為何會來尋了我?」余昭儀又問……

「先離了這活墳塋再說可好!呆久了滲得慌!」李卉繁拉起余昭儀便往外去,「這闔宮的夫人可都是死絕了,你這本就是半假不真的就再不要自稱什麼余昭儀!如今既然你也是無有姓氏了,索性只叫凌旋!無姓無族,逍遙無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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