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五、空翱翔

作者︰昭昭之未央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劉赫依舊在虛妄中游蕩著,時而悵惘、時而蹈厲、時而似意氣煥發、時而又如枯木死灰。恍惚間他是站在雲端看著焱羽血刃翻飛、馳騁沙場的另一個;恍惚間他又與焱羽合而為一——是萬杯不能解愁的那個他!

「他為何要這般粗莽?」他有時想!「孤定不能如此不慎!」他有時省!

他欽佩著焱羽敢于「橫刀」的勇氣,又怨忿著他的莫名「不惜」;他鄙薄著焱羽的「直情徑行」、卻又艷羨著他的月兌落不羈。如此踫撞著、撕扯著、焦灼著、崩離著

猝然地!劉赫又立在了江邊!「孤又是到了那里?!」一霎那間、他木訥懵懂!而只一瞬之後,「不!此地並不是那方!這江也不同那水!」他醒悟道。

眼前白浪掀天、耳畔驟風嘶吼!听聞間每一縷風之呼吸已全然無有逗弄之意、而似肆情地正為他鳴唱喪歌!

低頭觀,戰袍浴血、白刃染腥;回首望,哀兵氣短、流民四竄原來!這便是最後一戰役了!

「大王!趁此得以喘息之機,快快渡江返鄉吧!」龍凱單膝跪地、竭力支撐于深插入泥的長劍之上,「此江口雖呈孤島之勢只得一路易守難攻。然他們兵多勢眾,我們卻再經不得消弭」

「大王!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更應行能屈能伸之道,今日大王受奸人孬計落敗一回,然明日復可卷土重來!」季利同樣跌跪于地,身上甲冑五色不辨。

他們不知!他們不知此時大王非但不想過江、更是貪戀起死亡的氣息來,唯恐嗅之不夠!

「大王!賤妾表兄還待大王復還去救!大王切不能輕拋了他的性命不管啊!」一道不該現于疆地的酥媚之聲淒淒而響、端的就擾得人心意難安!

「此女何人?」焱羽煩躁地擰起了眉,「她所謂表兄又與孤何干?」

「稍待!」如夢初醒般的、焱羽忽又記起了,「是孤為牽挾那兩萬烏合之眾因而一向將她帶在身旁,怎麼她竟不曾喪生在才剛的亂戰之中?」

「兩萬!呵呵!」焱羽的笑嘆之聲讓旁人不寒而栗,「他們既被邯重言所圍,怕是而今早不足兩萬之數,也切是等不及孤復還去援!于今唯有的便只能是自求多福!」

「可是大王!大王曾是答應過」

「沙場無情!人人皆是提著頭顱而入,懷著慶幸而還!好兒郎既入這白骨揚沙之地,便不能再問一己生死!你表兄之性命,無須你來憂患!」

焱羽的鏗鏘之聲,須臾間就讓那美妾癱坐而下哭得呼天搶地、「表兄勿要怪我!我也是無法再想」

「大王!」此時龍凱再拜,「吾等跟隨大王征戰四方,生死早已拋諸腦後。此地八百殘兵亦個個均是追隨大王出生入死經年!無人有過退怯之意!」

「若無生機、他們必定會死戰不殆,而今時既尚有生機之下,便是會人人貪生、個個戀鄉!末將拜請大王賜予他們隔日再來之機!」

「大王!一日功敗無妨!待我軍歸得江東,來日必能東山再起、所向披靡!」季利也奏!

焱羽轉過身來、面對著而今麾下僅存的兩員忠將瑟瑟而笑。他怎會不知龍凱這是在「挾衰兵以脅敗王」。羽王惜兵愛將並非秘辛,起事初始之時也正是憑借此項、復再加成揮金如土之豪賞,才能聚得各路英才濟濟一堂、終而成就了羽王一番霸業!

然而今!然而今一代霸主居然要依仗甲無革、兵無刃的農夫走卒之軍才能撐起「數萬大軍」之名,實則的親信之軍在無間地折損之下已然了無幾何!此刻正待听大王一聲一言定生死的,至多也就數百之眾了!因此只要焱羽憐惜這數百之眾的性命,便亦是憐惜了自己的性命

「孤可是想生?或是可還能生?」焱羽一手撫上烏崖黑緞樣的皮毛,溫潤地問著他的戰馬,「孤已是無謂,是以只來問你!你比旁人更知孤之心意且不會欺哄之道!」

烏崖嘶鳴了一聲,澄澈的眼中竟然閃起波光嶙峋。

「烏崖想生!」焱羽輕柔地與它耳語,「烏崖定是還未嘗夠腳踏枯骨之樂,不想就此終了!」

「故而!」焱羽拍了拍烏崖精壯的背脊。「孤便再陪你些時日吧!」

「過江!」

大王一聲令下,哀兵即刻振奮地猶如槍上之纓。可一番清點布備之後,可用之舟居然差而不足!而這所差之數,竟然只是區區之一!

「大王請上舟!」龍凱、季利帶著兵將們拜請著焱羽。他是王,縱然此時他已成落草之寇的模樣,他還是他們的王!因此無論是誰抽著了斷簽要滯留于此,都是生死無怨!

「孤留下!」焱羽似正越過江水眺望著茫茫某方、淡然道,「此次,你們先行!這是王令,不容駁斥!」

于是無人躊躇,于是無人申辯。眾人皆知此刻當是行得愈快就愈能保得大王全身而退!登舟之人只想快快返來接了大王回去,留下諸人則四散開去只望再能尋到一葉小舟

「哈哈哈!天不負大王!末將終于還是找到了!」龍凱的暢快之笑自怒濤間傳來、似是要穿透天際,哪里還像是身中刀劍之傷、臉龐已是無有血色之人!

于是本已定下了赴死之心的眾將士爆出了少不得的歡呼雀躍,吼出了免不得的歡喜若狂——九死一生中能擇得這一,豈不是莫大的幸事?!難道不該擊掌相慶?

「宵小們且听好了!待得羽王卷土重來之時,必定要殺你們個片甲不留!」季利正待牽著烏崖上舟時,龍凱忽然難掩其憤般大吼一聲!

須臾江風一概淒厲但卻嗚咽起來,隱隱約約間,眾人像是听得有吟唱不斷。

「知道怕了麼?知道怕便著急給自己唱哀歌了麼?」龍凱朗聲大笑,卻不見羽王已然縮回了登舟之足、神情淒迷而又歡喜。

「你們速速返鄉去吧!」他揮了揮手、甚至牽回了烏崖。

「大王?!這是為何?!」一舟之人皆是驚慌失措,不知次此天地翻轉又是為何而來。

「噓!噤聲!」焱羽竭力地听著、竭力地在呼號的江風中抓捕到每一片零碎的音律、再片片串聯而起

「這是梅姝的曲子!」他狂喜道,「孤之前日日听她奏彈,斷不會听錯!」

「天下之水水水相通,她是在喚孤!」

「大王!這乃是宵小們的奸計!不可中計啊!大王!」眾人跪求著。

「絕非如此!他們又怎會知梅姝所愛?」焱羽執拗道!

「夫人長兄早已投奔了他們而去,他怎會不知夫人所喜所好!定是他獻計只為擾亂大王心意,大王不可糊涂啊!」

「孤說了不是那便斷不是!」羽王復又咆哮,「孤早該與她同去!孤才是那罪魁禍首!孤早已不配得活!」

「不可啊!大王!」已然登舟的美姬淌水而下,抱著焱羽失聲痛哭,「大王若有萬一,賤妾可要如何自處?」

「確是!你該當如何?」焱羽似是愁苦地思索著,「孤該拿你怎樣才是合宜?」

「你就不該活到今日!然孤也並不想與你同日而去!該當如何?該當如何?」

美姬听得勃然失色,萬般驚慌之下唯有「不做冤死之人」一念至清,轉身欲疾往舟上而去,一柄白刃已然穿胸而過

「你為何也不肯自盡為夫人盡忠?也需得孤來斬殺?」這是美姬此生听得的最後一語!

「你們速速離去!」焱羽抽出長劍,再也不看一眼那曾是國色天香之人。

「你!那位著青袍者,到孤跟前來!」忽然他又指著一個行路極緩,明顯是受了腿傷的流民,大聲喝道。

「孤看你為何是有幾分眼熟!」焱羽打量著那清俊之人,「論是熟不熟,你都是合了孤的眼緣!既合了孤的眼緣,孤便以愛馬相贈!不過你需得起誓此生善待于它,不讓它受的一點委屈!」

一個定是 障了的羽王!一個竟然將愛同性命般的戰馬隨意指了一人便相贈的羽王!龍凱、季利邊呼喝著「爾豈敢」,邊護在了烏崖兩側。

「羽王!」那青袍人抱拳施了一禮,居然不驚不怵,「貧道定然會善待烏崖、終身不棄不渝。」

「而羽王今日贈馬之恩,也終有得報之日!」

「好!孤信你!」焱羽將韁繩交至了青袍人手中,又拍了拍烏崖,「勿要再想殺戮之事,此後余生你便做一匹閑散之馬罷!」

瞠目結舌的龍凱、季利眼睜睜地看著青袍人輕易地就牽走了從不肯讓生人近身的烏崖。而他們也像是被定住了身形、禁住了聲響般阻攔不得

「梅姝,孤不願待等石泐海枯之際才能與你重遇。待風止之時,孤便在那里等你!」

焱羽言罷闔上雙眸、再悉心听了一陣「梅姝舊曲」猝然間引刃而上,輕輕一揮

「你們可是傻?」焱羽最後一眼看見龍凱、季利同樣自刎倒地、不禁嗟嘆,「孤是尋了夫人而去,又要你們跟來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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