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六、悲涼盡

作者︰昭昭之未央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劉赫負手立在小院中,看著火光燎灼!

那是才剛挖地而建的火台!薪柴為引、粗木為料、再淋上透透的沙桐油……紅焰舞動、 啪作奏——就如洞開的地獄之門正自雀躍歡唱。

「她還不曾來?」劉赫蹬著剛被伐倒的木樨樹,問得如火焰一般焦灼。

「回殿下!她……似乎是爬著來的!」

「不曾去正院?」

「不曾,方才來報說已是錯過了正院了!」

回話的掌事說完了就趕忙閉嘴退至一旁,今日大王戾氣深重,可千萬莫要一不留神就去充當了槍口冤魂!

劉赫舉頭望天!當真是爬也要爬來麼?!孤還望你路過正院之時是能改道易轍!孤在正院備下了良醫好藥、也備好了錦衣玉飾!若你去回去那里,孤便一把火只燒了此處、燒了你的過往、燒了你我之前所有是非對錯!!然你!終還是于孤不屑一顧!

罷了!罷了!罷了!不識好歹之人本不值憐憫垂愛!孤為此發狂已是失策失算,已是罔顧了羽王之尊、愧對了「霸主」二字!

劉赫不願再想、不願再為那「執拗的負心之人」掀起心海一絲波瀾,然心內悸動兀自不肯停歇,攪撥著情絲愁緒、恨意怨悶,愈發整理不清!

百般無措之間、劉赫有意無意的環顧起這處大約他只到過兩、三次的地方!只見——牆斑駁、窗支離、野草瘋鬧、小徑顛狂……再看自己來時走過之處、那塊塊青磚顯然是剛才鋪就、只是為迎了他而來!

這里為何如此寒酸、破敗?府中又何曾有過這等破敗之地?劉赫擰起眉︰自己常在軍中不常回來,府中諸事本就是不管不問。而數次來去此處之時都是趁著夜色、又是醉意纏綿,倒是當真不曾留心過此處景象!然縱是她搬來這府中最偏僻之處,也不該是過得這樣淒惶!

或者是她刻意作妖!人道愛屋及烏、她是厭人及物,故以只要是府中事物便是一概不喜不用!只想以破敗來贖她自認之罪!不然她為何執意要搬出正院?

定是如此吧!可為何都不見她那兩個時刻不肯離的陪嫁丫鬟?

劉赫一念起、一念落,忽憂忽憤、忽念忽怪、交替反復間居然忘記了他是為」觀禮「而來,而這「禮」是為處死他那不得見人的妻!

「羽王殿下!她……她似快到了!」掌事方得了小廝來報,小心翼翼地回稟著。他拿捏了半日,心驚膽戰的,終于還是未把夫人二字吐出口——本以為她早成了棄婦,然方才殿下那模樣又似不曾忘情,可她終歸是觸怒了殿下又是要死了,因此夫人二字還是免了吧!

劉赫心房驟然緊縮,她到了?!她果真是來赴死了?!

院內眾人的目光全部落在院門內外,想要看一看,看一看這位曾是千尊萬貴、曾是大王的心頭最好、又曾是大王斷然棄之的異邦郡主,會是怎生來行完她最後這一段路,可是真能果敢地踏進那團「銷魂蝕骨」的烈火!

似驀然間、又似極緩地,一個不辯顏色、或該是說一團不辯顏色之物,終于蠕動到了院門口!眾人只見那「團」正在奮力地撐起身體,她喘息著、跌撞著,一步二跪三爬著,正直直的要沖著那火台而去!

那本是白色的衣裳上布滿了血漬、沾足了泥土,些許青草混在其間,也趁機躍上了她的黑發!然那可還是黑發?往日的油光烏亮之色而今灰敗一片,被血汗浸潤著,被泥土侵蝕著,一條、一縷,像極了破碎的布帛。

她那臉!她那讓人一見輕狂、再不能忘的臉,而今亦是烏紅交雜、五官難辨。唯一那雙眸中閃出的寒冰樣光華,才能讓人識得——原來是她!

「你不悔?!」劉赫看著在地上艱難蹭行著的盛馥,哽咽之感又起。那自以為已然定下的、鐵樣的心意,愈發搖搖欲墜!

「這時節、梨花當是要落了!舊日你家中可是有好大一片梨園……然我們今世當是不能再見了!那景、是真美……」

盛馥夢囈般地、一寸一寸挪動著自己的身體,「莫怕!不痛!耐著!再耐一歇,便是能與他重逢了!」

「我們不喝孟婆湯!我們不走奈何橋!我們就在那處守著,守著……」

「你可悔?!」劉赫厲聲喝問,「你為何不答?快說你悔!」

「這路為何這樣長?」盛馥蹙起眉、有些幽怨,「我早已是看見火光了!可為何還不曾到?」

盛馥呢喃著、爭持著,多少次撐起、多少次跌下,終爾用一肘之力拖著殘軀伏倒在了火台半丈之前。

「到了!」不曾看過旁人一眼、不曾听過旁人一句的盛馥抬起了頭,迎著撩人的炙熱莞爾一笑,「你看,可是美?而今于我,這焰火便是世間最美之物!!」

「且等我,我要來了!」盛馥笑著、困苦地支起手肘,顫抖的雙腿竭力地支著,撐著,終于又讓自己立了起來。然她佝僂著搖搖晃晃、像是隨時又會轟然倒下!

「回孤的話!」劉赫站在幾丈開外,用盡全身之力將自己釘住不動,喝出之聲卻是淒厲顫動不已。

盛馥仍是听不見般、只在竭力挺直了自己。她伸出那只尚能動彈之手,慢慢地理著頭發、整著衣襟……那番氣定神閑、雍容尊貴︰一如她還是當年那個待字閨中的郡主……

眾人還為這份寧和痴醉之時、驟然間,盛馥用最淡然之聲,道出了今世最後一語!

「你害了我們夫妻一世,我而今帶了你的孩兒而去!我們與你、亦算公平了!」

伴著一聲狂笑、一片驚呼、一陣心碎之感,盛馥縱身撲進了火台!霎那間火焰跳搖地愈發妖嬈,逼迫得劉赫也將要窒息而亡!

「她方才說什麼」劉赫恍惚著、覺得心肝正被狂獸撕扯著,「她方才說的什麼?」

劉赫身邊之人個個噤若寒蟬!她方才說的什麼?若是我們听見了,大王也必然是听見了!既听見了還問我們?此等大事,此等性命攸關的大事,還是不要听見的好罷!

「孤問你們夫人方才說得什麼?」劉赫拔劍在手,揮手便要向眾人砍去!

「夫人方才說,說我而今帶了你的孩兒而去……」跪倒的一片中,終于有一個小廝被狀若惡鬼的劉赫嚇破了膽,哭喊著答道。

「孩兒?你的孩兒?她說你的孩兒?那便是孤的孩兒!」

劉赫一息想笑︰孤這個被道殺戮過盛因而注定無後之人有孩兒了?!

然再一息立刻肝膽劇裂、心碎到粒粒片片,「救人!快救夫人!快傳御醫來!救不回夫人你們統共都要去與夫人陪葬!」

風雲驟變!雲譎風詭!眾人連滾帶爬、連嚇帶驚地去尋水井、水盆……然這院中居然除了一個破桶之外竟然再無他物!水井?!更是壓根無存!情急之下又有人想用方才挖出的土去蓋上那火坑滅火,然這杯水車薪又怎堪一用?!

好一陣雞飛狗竄!好一場人聲鼎沸!羽王府終于是集了合府之力撲暗了火台——然哪里還得曾經是美絕人寰的夫人安在?坑內只見得一具焦炭!

「御醫呢?!御醫!」劉赫揮舞著長劍、行癲語狂,「快!快些去救夫人!」

御醫們欲哭不能!這哪里還是能救之人!?可若不動、可若直言,自己定會立刻腦袋搬家!

因此一群不知是抹著汗還是抹著淚的人,「爭先恐後」地紛紛來到才被抬出的「夫人」身邊,個個悉心、人人盡責地替她「把脈」「觀色」!

「這也太不成體統!」聞訊而來的眾姬妾中有一人疾步而出、解了自己的深衣就蓋在了「夫人」身上,再是合掌拜了幾拜。

「夫人不曾死,你拜什麼拜?!」劉赫炸雷樣的怒叱,嚇得在場諸人個個面如土色。

「妾只是只是怕、怕夫人著涼!」那侍妾雙腿一軟就萎頓在地。

「她如何了?」劉赫狂亂地踱著步︰為何眼前只有火焰跳動閃耀、永遠是熾熱一片、再看不到旁物?!

「大王!」劉赫一眾門客業已趕到,見大王果然是與來報之人說得一般「失了心智」、便是齊齊跪下,「夫人已然往生、臣等請大王節哀!」

「妄言者死!」劉赫一劍胡亂劈在倒塌在地的木犀樹上、枝葉頓時分崩離析,「夫人不曾死!孤的孩兒更不會死!」

「臣等請殿下切勿因情生妄!」眾門客出聲齊齊,「殿下肩負江山大計,切不可任由悲慟惑心!」

「臣等請大王節哀!」

「你們!你們!你們!孤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這群妄言狂徒!」劉赫仗劍而上,忽覺心口一陣劇痛催動著血氣,「噗嗤」一口、不知幾多鮮血噴射在地!!

「殿下!」劉赫昏昏欲墜間、只听得身旁的驚呼連連,劉赫閉上眼,「如此,孤也可去見她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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