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皇皇兮既降,雲中君猋遠舉兮雲中,覽冀州兮有余,橫四海兮焉窮。」
山巒之間,蒼翠織墨,玉盞之中,瓊漿微蕩。
白衫郎君,蘭之猗猗,玉石之聲、鳳雛之姿。
「破而後立,敗而後成。既如此……」
幽蘭郎君囅然而笑。
一騎快馬從蜀地山徑中疾馳而出,往著雲城而去……
劉赫那日吐血昏厥,嚇得闔府上下魂飛魄散。府醫看了不夠,另請了城中名醫一一看過。都道是郁結所至心脈不暢,說要好生養息,再是不能動氣動怒,傷心勞神。
四娘如今已是成了眾矢之的。畢竟王爺是在跟她說話的時候吐了血。之前已是做出那等不堪之事,如今更是氣得王爺吐血。劉赫還未轉醒之前,李先生已是私自做主,讓四娘挪到那偏僻的院落去,絕不能再讓殿下看見。
劉赫養了幾日,湯藥喝到麻木,卻還是止不住那心口隱隱作痛。府里眾人都是小心翼翼,殿下雖看似還跟往日一樣,從容沉靜,但整個人像是少了生氣,又像是壓著千鈞怒火,隨時都要噴薄而出,眾人便是更怕了。
無計可施之下,府醫橫下心道,該勸王爺出去走走,排遣下心情,或者還有裨益。
今日劉赫便是在雲城一路閑逛。也不要車駕,只是信步亂走。
遠遠的,劉赫看到了太湖樓,一記大錘砸落于心上,一陣悶痛。
阿衛見自家殿下臉色又是發白,手又捂上了胸口,再往那邊一看,已是明了。
自回來,府中各種風言已是听了不少。別個不知道盛家女郎要與那齊恪復合于王爺是何等大事,阿衛知道!
如今殿下這般模樣,那是心病。只是治心病的藥,怕是世間無存了。
「殿下,奴才且陪殿下往那邊逛逛。」無論去哪里逛,斷不能去那太湖樓。阿衛也是豁出去了,拖了劉赫就走。
劉赫如今有些木然。腦中心里,只有兩個念頭時時交戰。一是回那大都去,自此再不踏入雲城一步,至死也不要再見盛馥一面。二是無論盛馥跟齊恪如何,也要纏他個不死不休!
隱約之間,行到了一扇白牆之下。好生熟悉!
阿衛早在模糊看到白牆之時,就想去拉,無奈殿下忽然走得飛快,像是直沖那里而去。
「殿下,我們再換別處逛逛?」
「孤要進去看看。」說罷便甩下阿衛,疾行而入。
涼亭之中,沒有;水榭之中,不見;廊坊之中,還是沒有!……
琴序!還有琴序!劉赫想到便轉身而去。撇下了身後一路顆顆窺探之心。
快要入秋,木犀之藪中的一池水芙蓉凋零敗落,唯剩下蓮蓬獨好。方娘子遣了園中僕從,劃上小舟,摘了蓮蓬,剝出蓮子,再是去了蓮心,各種烹調制作,供一干貴女嘗鮮。
有好奇活潑的,每每都要搶著去劃那小舟,親手摘幾朵蓮蓬,也是一樂。于是園子里比那仲夏之時,不知要熱鬧了幾許。
「凌旋,那可是寒公子?」謝酈心眼尖,可又未看真切。
「啊?我未曾留意。並沒看見。」宇文凌旋垂下頭,剝著蓮子。
「你得了吧。人道是近鄉情怯,你這是近人情怯。哪個不知,你家老子想把你嫁他。你倒在這里裝!」李卉繁對于裝羞賣乖從不買賬,最有那行伍門閥家風。
「喲!要真是這樣,梅素那里算怎麼回事?」朱家娘立即醒了瞌睡,一雙丹鳳眼冒出精光來。
「切!什麼怎麼回事!你裝什麼不知!梅素與恪王如今好得更勝從前。早沒那寒公子什麼事了。」
「嘖嘖嘖……我當日還道是……」
「你且閉了嘴吧。吃這麼多蓮子還塞不住你的嘴!謝酈心拿起幾顆蓮子,便往朱家娘嘴里一氣亂塞……
劉赫一路奔來,行至琴序,听狂閣中冷冷清清,寂寂靜靜,全無半點聲息。
劉赫默然,一步,兩步……直到再見」余音「二字時,停了腳步。
推開門,「余音」還如兩月前他放上之時那樣,靜靜臥于琴案。物是人非,只是,孤不想要那事事休!
劉赫坐于琴案之旁,手指撫上琴弦,「諍「!的一聲,又似擊落在心上,劉赫捂心,閉目長嘆!
「梅素,你不琴,卻喜听琴。今日,孤要是再奏當日之曲,你可會為了听琴而來?」劉赫想起那日盛馥立于琴房門前,巧笑顏兮美目盼兮,莞爾一笑。
一曲終了,劉赫看去,一倩影正立于琴房門外。
「梅素!」劉赫驚呼,撲出而去!
哪里有什麼梅素,只有一雙水漉漉的鹿眼看著狀似瘋癲的劉赫。
「寒公子安好。」今日沈家娘倒是沒有往日乖張的樣子,中規中矩福了一禮。
劉赫一腔希冀頓時碎得紛紛揚揚。苦笑一聲︰「原來是你!」
「為何又是你?」劉赫回到琴案邊坐下。神色黯然。
「我原是在這園子里零碎教習些小女郎,小兒郎。完了四處走走,听得公子琴音,便又是給引了過來。」說罷還特意側了身子,好讓劉赫看見她身後背著的琴箱。
沈家娘今日全然與平日不同,必是生活磨礪,銼去了銳氣吧。
「我今日奏的,也是那《烏夜啼》,無甚新鮮。」劉赫畢竟是愛琴,倒是肯開口。
「一樣的曲子,當日跟今日,我听起來,可是大不相同。」沈家娘一雙鹿眼撲閃撲閃。
「哦?如何不同?」
「听琴听心,有道是琴音,當日奏琴之人滿懷期許、琴音清澈靈秀,自帶幾分靈動,悲曲都能奏出歡愉。而今,奏琴之人滿心憤慨,琴音消沉淒涼,悲愴之意,聞者心顫!」
劉赫自嘲一笑︰「你曾說你懂琴,原是不假。」
沈家娘再是福了一禮︰「寒公子。你我皆是愛琴之人。如今我有一言相勸。不知寒公子是否要听?」
劉赫手指叩著琴案沉默良久,終道︰「請講!」
「我听公子琴音,便知如今公子遇事頹廢,覺得大勢已去,無力去爭!」
「想我一屆女流,若只要有一息苟且之心,便不必帶著孩兒,千里迢迢來這雲城,過這朝不保夕、寄人籬下的日子。我所承樣樣、所做種種都是為了那「一爭」!只有一爭,我與孩兒才有來日。哪怕我終是敗了,總是爭過,便不會自苛自責!」
「因此上,我勸寒公子拋了那頹廢之心,盡力一爭!」
劉赫起身,對著沈家娘拱手一禮︰「多謝良言金句。」
「如今,我必要一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