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得如同潑了墨一般。
隆隆的雷聲在厚重的雲層中響起,如憤怒又無力的斥責,在天地間回響。
「母後!」
任傅走後,任怡從安貴妃的房間內跑了出來,急切地奔向瞿如霜——
此事說來也巧。
夏清陽原定的計劃,其實是讓任怡見證這一切,並與任傅對峙。而太後,只要最後請來撐個場面,為此事定性,替殷皇後洗去罪名就好。
因此方才夏清陽和任怡一起藏在里屋,听著任傅是如何哄安貴妃喝藥,又如何想辦法栽贓給殷皇後。
但沒想到的是,瞿如霜不愧為先帝親封的「天下第一後」,一眼便看穿了夏清陽她們所有的算盤,並且讓人截胡了她們送去檢查的藥包、抓了王太醫,又親自帶著殷皇後殺了過來。
這對夏清陽她們來說,自然是再好不過——有太後做擋箭牌,攔下了所有事情,任傅也就不會把目光放在她們身上。
但可惜的是,這一次,太後的威嚴沒能壓得住任傅。
反倒是瞿如霜自己被任傅給氣倒了。
「母後……」任怡慌忙地來到瞿如霜身邊,卻發現瞿如霜已然在殷皇後的施針下悠悠轉醒。
殷皇後的針法有多快呢?這麼說吧,要去宣太醫的掌事嬤嬤,這會兒都還沒來得及跑出院門。
大家震驚地看著面容沉靜的殷皇後,沒想到一向不聲不響的皇後娘娘竟還有這樣的本事。
殷皇後為瞿如霜順了順氣後,轉頭看向在場的人︰「還不去宣太醫?」
「是……是!」
「今日之事,誰都不準說出去。」剛剛蘇醒的瞿如霜,第一時間說出的就是這句話。
眾人忙應聲散開,去請太醫的請太醫,抬轎子的抬轎子-
待到一盞茶後,太醫擦著汗趕來,瞿如霜已經白著臉躺在寢宮內休息了。
太醫重新為瞿如霜診脈,確認瞿如霜身體並無大礙,只是急火攻心。
任怡終于徹底放下心來。
「以萱,今日之事,是任家對不起你,你要怨便怨吧。」等太醫離去,屋內只剩下幾人之後,瞿如霜睜開眼楮,叫任怡扶她坐起來,「是哀家教出了那個不爭氣的東西,才使你受了那麼多委屈。」
殷皇後垂眼望著瞿如霜床邊一腳沒有動︰「母後說的這是哪里的話。」
「興許真的是哀家錯了罷。」瞿如霜嘆了口氣,「是哀家一意孤行,自以為自己所做都是為了任家,為了大淳和平安樂……殊不知,都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過去有那麼多人,明里暗里地嚼殷皇後的舌根,拿她無兒無女為把柄說些傷人之語,肆無忌憚地往後宮里塞人,乃至于在朝中直接彈劾她這個皇後行不配位。
瞿如霜都默許了。
現在回想想,她這又何嘗不是在縱容著任傅。
殷皇後沉默地听著瞿如霜的話,半晌,搖搖頭︰「這十幾年來,您將臣妾視若己出,不曾有過半分苛責,臣妾絕不敢怨。只是這後位……臣妾怕是坐不起了。」
「以萱。」瞿如霜拉住殷皇後的手,「皇後這個位置非你莫屬,哀家就是拼上這條老命,也不會讓皇帝動你一根手指頭——」
任怡也慌了,沒想到殷皇後竟然打算自請退去後位,剛想跟著勸幾句,就見殷皇後直接在瞿如霜的床邊跪了下來。
「母後!若臣妾只身一人,就是受了再多委屈也無妨。可臣妾實在不想再連累父母親人了,還請母後成全!」
空氣凝滯了起來。
過了一會,瞿如霜深嘆了一口氣,知道殷皇後已然心死,便也不再多說。只叫殷皇後以後若有什麼事,盡管來找她說,她依舊當殷皇後是自己的親女兒-
一番令所有人都心情沉重的交談結束。
幾人從瞿如霜的房中退出來。
夏清陽從旁見證了這一切,總算理解了副本之名為什麼叫「國殤」。
有這樣出格的皇帝,的確是大淳國之殤。
看來她要重新構想一下如何完成這次的副本任務了。
任怡送夏清陽她們來到殿外。
宮女隨從都在後邊遠遠地跟著,四人打了兩把傘,就這麼在雨中走著。
殷皇後雖面色已恢復如初,但內心的疤痕要愈合,卻不是一兩天的事情。
任怡看出氣氛的沉重,于是輕咳一聲,開口緩和道︰
「你們膽子也真是夠大的。淑玉的喜脈是假的吧,若是皇弟想追究,你們這就是欺君之罪,殺頭都不過分的。」
安貴妃攤手︰「脈象是王太醫自己模出來的,又不是我們逼他說的。要論,也是他王太醫欺君,與我們何干?」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說到這里,任怡也很好奇這一點。
安貴妃看向殷皇後,又看向夏清陽,不知道該不該說。
夏清陽便接過話頭,告訴任怡,是殷皇後用銀針暫時改變了安貴妃的脈象。
「神奇。便是我在軍中見過最厲害的大夫,也沒有以萱這般厲害的手段。」任怡不吝夸贊。
殷皇後對她報以一笑,氣氛終于有了一些緩和。
然而安‧聊天鬼才‧貴妃,卻在此時道︰「所以說,就算將來殷姐姐離開皇宮,也可以憑借一手醫術行俠江湖,快意恩仇,到時候說不定比在皇宮里還自在呢!」
夏清陽和任怡︰……
「怎麼了,為什麼都看我。」安貴妃不解。
夏清陽和任怡恨不得一左一右地捂住安貴妃的嘴。
這孩子,咋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反而是殷皇後撲哧一聲,被安貴妃茫然又忐忑的樣子逗笑了。空氣徹底松弛下來。
幾人在小路上走著。
任怡看著身旁三人,有些感慨︰「那民間的話本里都說,這後宮妃嬪的關系,都是面上其樂融融,背地不死不休。可我看也不是這麼回事兒啊。」
夏清陽三人對視一眼,笑了。
「那長公主覺得我們是什麼關系?」夏清陽問。
任怡想了一會︰「硬要說的話,‘袍澤’吧。」
「袍澤?」文化沙漠安貴妃發出疑問的聲音。
夏清陽︰「‘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並肩作戰之人的意思。」
放在現代漢語里,就是指戰友。
「嗯。就是一種感覺。感覺每次一看見你們,就能想到我過去在戰場上殺敵的那些日子,想起我那些兄弟。」任怡慨嘆著,透過雨幕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