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谷之內呼嘯聲此起彼伏。
一只巨鷹從天空飛過,翼展十數丈,灰褐色的羽毛根根直立,它的雙眼泛著淡金色,緊盯著地面。
一只黑熊在林間狂暴地奔騰,一路上煙塵四起,斷掉的枝杈和碎葉落了滿地。
一只白狼立在山頭,一聲長嘯,身後數十只或灰或白的狼從林中竄出,沖向山坡下的一處林地。
大批的妖族開始了狩獵。
妖谷之內,已然亂了。
年輕的人族修士很快發現他們的處境艱難了起來,有人死去,有人慌張地用令牌離開,也有人依然在戰斗。
楚沒骨三掌打出三道神光,將身前的一只灰狼打成碎末,鮮血濺了一地,他又吐出一口鮮血,浮在眼前,右手一點一轉,鮮血熊熊燃燒起來,化作一道火光纏繞在他的右手上。
這是楚家的不傳秘術。
他大喝一聲,一腳踏出,地面的落葉崩碎,化成漫天的粉塵,他右手握拳,對著前方那只白狼,狠狠擊去。
一只火焰巨拳席卷了漫天的落葉,星星點點的火光從天空墜下,恰似雨落。
那白狼不甘示弱,尾巴一擺,掃出一道疾風,後腿蹬地,如箭矢般急射而出。
一人與群狼激戰起來。
顧九的劍染了很多血。
順著劍刃,從劍尖滴落,在地面浸出一攤暗紅。
他的兩個師弟一死一逃。
死的那個為他擋了一記攻擊,尸體還在他身後,逃的那個丟了一只手臂,不得不用令牌離開。
而他還留在這里。
因為他是萬古殿的傳人,因為他叫顧九,因為他要去聖台。
所以他還不能走。
他抬頭,太陽很溫暖,春天一直是他最愛的季節。
有一縷風拂過。
而那只巨鷹在頭頂飛了很久了。
他扭頭,身前還有三個神念,呈三角形包圍著他,虎視眈眈。
一打四,這事他倒也不是沒干過。
只不過對面的這幾只大妖有點強啊。
尤其是那只還在啃骨頭的青牛,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善茬。
顧九嘆嘆氣,暗自想著,可惜了,陸青瓷不在身邊。
畢竟她的劍,總是很可靠。
妖谷之南有座亂石堆。
一個矮個少年閉眼坐著。
他的身前飄了五色的光球,浮上浮下,將他護在中間。
他忽得睜開眼,雙眼間光芒大盛。
紅色光球扭曲著,突然化作一道烈焰襲空,燃燒的神焰映紅了半個天空。
擋住了從天而降的攻擊。
「不愧是萬法宗的傳人,雖然名聲比不上楚沒骨和顧九,但你比他們更強。」
一只螳螂從少年身後的崖壁上現身,低著頭,盯著身下的少年,語氣冰冷。
「介曈妖將。」
那少年身下的亂石緩緩升起,托著少年飛起,他站起身,在巨石上微微彎腰行禮。
介曈一愣,隨即笑道,「你倒是有趣,是自恃我殺不死你嗎?」
陳萬里點點頭,「你確實殺不死我,不過這不是我行禮的原因。」
介曈饒有趣味地看著他,「那是為什麼?」
「師父教我,做人要講禮貌。」
陳萬里說話很慢,一字一字,,讓介曈想起從前見過的凡人里,有位老夫子,在要死的時候,還一板一眼地說話,說它是錯的,說它不該殺戮,說萬物本該和諧相處。
扯什麼扯,明明妖和人對立!
介曈想著就煩躁,他開口問道,「即使我是妖族?」
「即使你是妖族。」
介曈沉默著。
「你師父也很有趣,他是誰?」
「他死了。」
「哦。」
介曈想想,揮了揮爪子,「那我送你下去見他?」
陳萬里搖搖頭,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起。」
他輕聲說道。
亂石堆中萬石浮空,遮了整片天,如黑夜降臨。
介曈瞬間變色,一聲尖嘯,背後的雙翅五彩斑斕。
陳萬里單手按下。
頭頂上。
石墜如一場特別的雨——
李扶搖四下望望,咂咂嘴,「打得真凶。」
「會死很多人。」魏輕墨收起書,怔怔地望著湖,「即使第一妖死了這麼多年,他依然帶來了如此多的死亡。」
「這世上每一刻都在死人,」李扶搖朝湖水中扔了一塊石子,那石子在觸到湖水的剎那,就結滿了冰霜,「你不能把這些單單歸罪于某個人。」
「可如果我們」魏輕墨扭過頭來,只說了一半。
她很難過。
李扶搖呆了一會,沮喪說道,「難怪師祖最喜歡你。」
「嗯?」
李扶搖抓起一把石子,一粒粒地丟進湖里,看它們結霜,看它們成冰,看它們墜落。
「師祖和師父總和我說,天機閣的人不能算做是人,我們充其量也只是半個人」李扶搖的聲音很低,「開始我不懂,後來我也在那石洞里坐了三年,出來時我就懂了,在那里呆過的人,都丟了一點東西。」
「一點被稱為人性的東西,」李扶搖笑得像哭,「師祖在那坐了一輩子,所以他能看著千萬人死去而不動聲色,師父在那呆了七十年,所以即使這東五州的天才都死光了,他也不在乎,而我在那里呆了三年,我也開始不在意了。」
「而你不同,你善良,你純真,你單純地愛書,你單純地愛世人,而我和師父師祖,我們都永遠不能再擁有這些美好了,所以其實最聰明的是我師叔,他游南闖北,他恣性妄意,他倒是我們這一脈中活得最像人的。」
「扶搖,你」魏輕墨想安慰他,但她從來都不擅長這個。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李扶搖嗎?」
「扶搖直上九萬里。」
「嗯,」李扶搖點點頭,「劍仙把這話刻在我天機閣的石壁上,師祖親自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他說我李扶搖這一生,終會破解那個石洞中的所有秘密。」
「所以即使這人間蒼穹崩裂,即使我腳下會有萬千枯骨,即使舍了我這一身,我也要結束這一切。」
李扶搖靜靜地看著魏輕墨。
而魏輕墨也看著他,忽然一笑,如冬日冰解開裂的湖,如春雨入窗的溫柔,如夏日那一絲甜甜的花香。
「我會陪著你走下去的。」
她的話語堅定。
李扶搖應聲稱是,卻在她看不見的時候,神色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