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余觀城色,景象更覺新妍。
在一夜沉沉的睡眠後,蘇啟呆坐在客棧大廳中,望著街對面賣豆腐腦的小販忙活,青石板路上的凹陷處仍積了不少的雨水,天極清朗,無一朵白雲,偶爾的一縷清風,帶來的也是濕涼。
這是一個神清氣爽的早晨。
趙日月在一旁悶頭喝粥。
她的心情不太好。
昨日打得厲害,城里不少地方受了波及,王翰匆匆服了枚治傷的丹藥,就迅速掌控了城衛軍,命令他們奔赴城中各地救災。
也許稱為人禍更為恰當。
跑去幫忙的蘇啟和趙日月見到了不少的傷亡者,男的、女的、老的,最讓人難過的是還有幾歲的孩子,哭聲、叫聲、申吟聲、怒罵聲,鑽入耳朵時帶來的是巨大的茫然與困惑。
有的時候,我們只是希望所有的修士都消失。
蘇啟轉頭看向客棧老板,他今日的心情還算不錯,昨日客棧離得較遠,未受波及,也沒有客人受傷。
「我們今日會離店,叨擾老板數日,十分抱歉。」
「客官這是哪里的話,您出手大方,頂的上十位客人,」老板搖搖頭,又問道,「不再多留一日了?明天可是春祭日呢。」
「不了,還有急事,我們先出門看些朋友,可能下午回來取馬車。」
「好,一會給您喂好馬。」
新亭。
湖水粼粼,一只野鴨在湖面晃蕩,後面排排隊跟著一串小鴨,呆頭呆腦,岸邊有兩只離群的白鷺,悠然自得的在啄食。
姜睿坐在亭中,手里拎著一壺酒。
「听說你和王家達成了協議。」
蘇啟在他身側坐下。
「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
「昨天晚上,那個穿著白衣的小屁孩跑到我的客棧來,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你們欺負他。」
「小屁孩你是真的不知道羽衣老祖的名頭嗎?」姜睿將酒壺遞給蘇啟。
蘇啟聞聞,微辣的氣味直沖,他仰頭喝了一小口,「只听過他喜怒無常。」
「這倒是真的,听說他想收你為徒。」
「我有師承的。」蘇啟遞回酒壺,「所以那個異瞳會先由王家帶去萬法宗?」
「沒錯,五年後再來我軍中效力。」姜睿接回酒壺,也喝了一口。
「鎮妖關這麼缺人?」
姜睿看著湖中的野鴨,「倒也不是,只是為將來做打算,畢竟一個異瞳,幾乎等于未來一個神念。」
「也許過些日子,我會去鎮妖關轉轉。」
「來了請你喝酒!全城最烈的酒。」
蘇啟模模棋盤,上面有了一絲裂痕,「昨日那個頭?」
姜睿放下酒壺,「不清楚是什麼人,從沒听說過臨安城下還有封印。」
蘇啟昨日仔細檢查了那顆頭顱飛出的地方,發現封印那顆頭的陣法巧妙地與臨安城的古陣融合在一起,又深埋地下,這幾日他根本沒有注意到。
「他說這里是帝城?」蘇啟又問道。
「沒有記載說臨安城曾為帝城。」
蘇啟沉默一會,又問道,「那只鷹妖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它半路截殺了萬法宗的楚長老,騙過了王家的人。」
「多事之秋啊。」蘇啟嘆了口氣。
「現在是春天。」姜睿看了他一眼。
蘇啟一愣,「也對,行了,我要走了,有緣再見。」
「會有緣的。」
蘇啟轉身離開。
「哦對了,今天城中大概還有一出好戲呢,你該去看看。」姜睿在他背後喊。
蘇啟疑惑地轉了頭,那姜睿眨眨眼,卻不肯多說,「和你有點關系哦。」
蘇啟走後,姜睿坐在新亭里,眼神憂傷,過了很久,他將壺中的酒倒在湖畔,輕輕說道,「再見,三皇兄。」
城中確有故事發生。
大批的城衛軍在城中張貼告示,蘇啟湊過去看了兩眼。
上面歷數了齊家這幾十年犯下的罪孽,整整八十一條。
還有其他消息,齊道武已經伏誅,臨安城不久將加入大黎王朝,稅賦通通減少一成。
最有意思的是,下面還寫了今日將在城中處決齊如君。
「過去看看?」趙日月問道。
蘇啟點頭。
城中的青銅雕像下搭了個木台,齊如君跪在上面,神色萎靡,已經有不少的好事者在一旁圍觀。
數名兵丁正在大聲講述齊如君的罪行。
「就在前幾日!齊如君還伙同趙聖等人陷害修士!顛倒黑白!我們今日把證人帶來,讓大家看看齊如君的虛偽!」
那個中年漢子被拉上了木台,神色惶恐,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
「我、我被豬油蒙了心,听從齊如君的話,陷害一位少年修士欺辱我,我、我不想的!可齊如君勢大,我又能怎麼辦」
他哭得可憐。
又有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上台,一直安靜的齊如君看到她,竟掙扎起來,雙眼中的驚訝和憤怒難以掩飾。
那女子盯著齊如君看了一會,神色復雜,轉身對群眾行了一禮,「我叫元元,本是東城一小戶人家的女兒,六年前,我的父親死在齊家的大牢里,我沒得選擇,入了花樓,前些日,齊如君與一眾好友商議如何陷害一位修士的事,正巧由我陪酒」
齊如君死死地看著女子的背影,听著听著,卻又忽然泄下氣來,低著頭,默然不語。
「這元元竟是王家的人」
蘇啟听過她的名字,齊如君一手捧起來的頭牌。
「世事難料啊。」
蘇啟看了會,對趙日月說道,「走吧,我們回去取馬車。」
「不看他被砍頭?」
「那有啥意思?」
趙日月扭頭看看,人群中有幾位修士,她記得他們的面孔,也是那日去了客棧的,看著他們或茫然或羞愧或質疑的神色,說道︰「確實沒有意思。」
不遠處的一家酒樓頂樓,老道人和李扶搖看著蘇啟的背影。
「不下去見見?」老道人換了個新的酒葫蘆。
李扶搖搖了搖頭,「還早。」
「我倒是有個好玩的想法。」
李扶搖斜眼,這位師叔可是黑歷史滿滿,「什麼?」
「讓他上榜如何?」
「上榜?」李扶搖愣了一下,隨即嘿嘿笑了起來,「不愧是師叔,很能搞事!」
「怎麼說話的!沒大沒小!」老道人瞪眼。
他端起酒壺喝了一大口,滿口酒氣的繼續說道。
「哼,反正也合情合理,斬殺一只大妖,本就有上榜的資格!」
趙日月駕著馬車,門簾卷起,車里堆了不少的東西,帶來的書,買來的特產,從齊家騙來的材料,還有趙日月買的一大包零食。
趕到西城的那家破屋,連門都不用敲,蘇啟喊了幾聲。
白唐出來,他沒什麼可收拾的。
只帶了那包藥。
蘇啟打量一眼,沒多說什麼。
「去哪?」白唐看著馬車,想了想,也坐在了車板兒上,和趙日月挨著。
「先去接兩個人。」——
開門的是衛琦,他雙眼通紅。
「你姐姐呢?」
「她在收拾東西。」
昨日來時,哭的最難過的反而是平日里風風火火的衛宛,而素來懦弱的衛琦卻如一夜長大,接過父親遺留在長街上的劍,听蘇啟講述發生的事情,也強忍著淚水答應會考慮蘇啟的提議。
衛宛從房里出來,只背著衛玠的那把劍。
「我們什麼都不帶走,陳爺爺說他會留下,打理這個家,也許有一天,父親還能回來。」
蘇啟點點頭,「總有希望。」
衛宛走過來,她仰頭看著蘇啟,「你真的能教我們修煉?」
「不是我,是我的師兄。」
「那」衛宛有點遲疑。
蘇啟看懂了她的目光。
「沒錯,從今天開始,叫我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