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雕像很高。
矗立在四方的基座上,雙手背負,仰頭望天,雨水積在他的手心,又滿溢出來,一股股地、間斷地從天空傾下。
雕像的雙腳並立,但因太大,內有一條尺許寬的縫隙,那幾只燕子就築窩在此,幸得懸空三尺,未讓那肆虐的水流沖了窩巢。
白衣小童有點崩潰,「你這破陣法居然只能用半炷香?」
「我有啥辦法?這陣太大,我能復蘇兩成就不錯了,更別提剛才戰鼓響起,齊家的修士沒畫完就跑了!」蘇啟低頭指著青銅基座,「這上面還有五條陣紋的靈氣不足呢!」
「若是我去將那些陣紋補完呢?」
「那估計可以運轉大半時辰,別這麼看我,」蘇啟嘆口氣,「這陣法大半殘缺,我雖改畫了一部分,使得陣法可以勉強運行,但終歸是靈氣不穩,沒辦法持久的。」
「再說我這陣法最初可是只想對付朱鶴來的,哪里知道會跑來這麼大一只妖啊!」
白衣小童唉聲道,「老祖我真該現在就溜。」
「那你干嘛還在這?」
「人妖兩族紛爭數千年,老祖我雖然不屑與山水宗那些蠢貨為伍,但總還是個人族,臨陣跑了,有違心意,」白衣小童沉默一會,突然展顏一笑,「算了,半柱香就半柱香,我就不信,一個從空明境跌出的鷹妖真能殺了我等不成。」
他轉身離去,頗有點英雄末路的意味。
蘇啟撓撓頭,「這陣法沒準很強呢。」
白衣小童翻翻白眼,其實內心已經不抱希望。
他學過陣法,雖不精通,但辨別能力的本事還是有的。
從蘇啟的那些陣圖看來,他雖然巧妙地修復了殘缺的古陣,使之得以運轉,但大部分的威能都是借助新亭的那座陣法發揮的,其余的陣紋看起來多半是用來將新亭陣法籠罩的範圍擴大到全城的。
但範圍擴大了,勢必導致威能減弱,籠罩全城後,估計也只能對神念強者造成些干擾。
想要殺掉那個曾經進入過空明境的鷹妖,半柱香的時間遠遠不夠。
趙日月看著小童疾馳的身影,轉頭說道,「小師叔,他不相信你。」
「正常,他哪里知道在青銅雕像內密布著多少的陣紋?這才是真正的陣眼,那副棋盤比起他,又算的上什麼?!」蘇啟仰頭望著雕像的臉龐,感慨萬千。
白衣小童重回戰場時,發現這些人已經個個帶傷,就連山水宗的朱鶴來,臉上也有著三道血痕,慘遭破相。
「幫手呢?」姜睿問道。
他頭上的鼎已經破了個洞。
「有個不幸的消息,幫手很不持久,只有半柱香的時間。」
「你在開玩笑!半柱香能干啥?」王子期面色黑黑。
「能讓我們多活半柱香?」白衣小童想想,回答道。
鷹妖決定加快速度殺掉幾人,它干脆燃起部分精血,雙翅上的羽毛漸漸變為金色,它在用生命強行召回空明境界的力量,雖只能維持片刻,但已足夠。
強大的威壓散出。
白衣小童面色慘白,姜睿卻突然放松下來,戎馬一生,戰死在妖族手里似乎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姜睿轉頭看了看新亭,而且三皇兄也死在這里。
鷹妖昂頭而立,它的氣勢達到了頂點,這是它一生中最巔峰的時刻。
只可惜,這樣的時間太少,它已沒有未來。
鷹妖遺憾地想著。
「一切都結束了。」鷹妖淡淡地說了一句。
它正欲出手抹殺面前的人族,卻突然猛地抬頭,望向城中。
白衣小童不安地四處打量,王子期護在父親身前,姜睿也和手下靠攏在一起。
他們都感覺到,這座城,開始不一樣了。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有事發生。
北城的一只石獅。仰頭咆哮。
西城的一座新亭。絲線飛舞。
南城的一面石碑。銘文映空。
東城的一口老井。有龍升騰。
絲絲縷縷的光芒蔓延出來,穿過長街,走過小巷,匯在青銅雕像的腳下,又從雙腿奔流直上。
一道青光從雕像的雙眼中射出,直奔蒼穹,一朵烏雲被擊散,久違的陽光灑了進來。
很快在雕像的頭頂有一只巨獅浮現,它身背一個黑白兩色的光球,數十個殘破的銘文烙印其上,一只龍影在光球中游動。
巨獅怒吼。
整座臨安城都在顫抖。
橋頭。
李扶搖張大了嘴,手中的柳枝墜落,驚走游魚兩條。
老道人手中的酒壺也掉在地上,一地醇香。
李扶搖模模心髒,喃喃說道︰「現在我知道師父到底讓我看什麼了。」
老道人扭頭看他,「我也知道我師父讓我看什麼了。」
雕像之上,巨獅低頭,它盯住了那只鷹妖,雙眼一黑一白,似是兩個漩渦。
光球浮空。
那數十個殘破的銘文交替閃著光芒,無數的絲線從光球中射出,向全城籠罩而去。
有一條一條的絲線在飛舞。
白唐走出破屋,手里抓著一包藥,仰頭看著天空。
衛宛抱著弟弟,坐在窗口,眼中有淚水在轉。
客棧老板關上門窗,走上二樓,細細叮囑每一位住客,莫要出門,而後坐在大堂里,祈盼天佑平安。
齊如是跪坐在地上,她看著父親熄滅的魂燈,淚如雨下。
衛玠靠在牆角,心想這陣法原來可以這麼大。
鷹妖迎空飛起,它感到恐懼和不安,一根根金色羽毛射向雕像。
可在觸及一條絲線的剎那,化為齏粉。
鷹妖扭頭向東城狂奔,他要先殺了那個異瞳!
可光球上有五個字射出。
懸在臨安城的五方。
封。鎮。困。鎖。囚。
天地剎那靜默。
一滴一滴的雨懸在空中。
風已死去,雲在孤獨的等。
巨獅再次咆哮,密密麻麻的黑白絲線綻放出刺目的光芒,鷹妖被狠狠拍在地上,一根根絲線捆傅住它的翅膀和雙爪,它不甘的嘶鳴著,卻無法動彈。
巍巍臨安,立于鹿江畔。
枯等數千年的古陣今日終于再次活了過來,青銅雕像的雙眼中有雨流下,看上去宛若淚水。
鹿江洶涌澎湃,滔天的巨浪在拍打著江岸,像是為一位老友慶祝。
臨安城的寂寞從沒有人懂。
但現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