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海中的神(二合一)

作者︰雨天酣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稀疏的雨滴從天空墜落。

  啪啪地濺落在小城的青色石板上,略帶腥氣的海風從霧氣繚繞的大海上吹來,海鳥的鳴叫清脆響亮,這座城市還未真正醒來,大多數人都還沉浸在睡夢之中。

雖然是冬季,但靠近海邊的城市要比內陸溫暖許多,這里每年只有十多天下雪的日子,是永遠不會結冰的良港,也是整個東荒漁業最興盛的地方。

今日沒有漁民進海,這是他們的老規矩,在他們祖輩的祖輩就定下了,漫長的時間讓這個規矩變成了一個節日,望城的漁民叫它海母節,持續七天,這七天里,望城的漁民會祭海、祭祖、祭船,為了表示對大海的敬意,沒有人會在海母節時下海,他們會準備極為豐盛的食物,舉辦熱鬧的廟會,以此來慶祝這個節日。

今天是海母節的第一天,初陽微紅的光逐漸照亮整片海灘,望城漸漸有了喧嘩聲,早起的女子開始準備食物,海母節要做許許多多的特殊小吃,幾乎會忙碌一整天,而男子們則忙著從棚房里搬出落了一年灰的祭祀道具,架子、大鼓、面具、祭服,等到吃過飯,日上三竿時,各家各戶的成年男丁就會聚在一起,匯成一支隊伍,到村頭東面的一座臨海的懸崖上去,那里是祭海的祖地。

孩童們則要歡快得多,這是一年里少見的沒有任何約束的日子,除了不能下海游泳外,他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吃到很久不能吃到的食物,等到第二天,望城還會上演大大小小的戲劇,對于這個濱海小城的孩童們來說,這是難得的快樂。

日頭一點點升起,海上的大霧漸漸散開,稀疏的雨滴也早已停下,不過海面上飄來了一大片烏雲,看那飄來的速度,今日傍晚時多半還會有一場大雨。

不過對于這些生在海旁的百姓來說,水和雨一樣,都是習以為常的東西,就連七八歲的孩童,也早就習慣了頂著風浪在海岸旁奔跑嬉戲,所以望城的熱鬧一點都沒有因為烏雲的到來而減少。

快到午時,香氣就在家家戶戶的廚房中飄了出來,望城人久居海邊,與內陸的人在吃食的習慣上自然有很多不同,除了大小海鮮外,望城人還極喜歡各種各樣的糕點,非常偏愛甜食,再趕上海母節,不管有錢沒錢,家家戶戶都要或多或少做一些糕點的,所以只是一個時辰的功夫,望城內外就飄滿了香甜的氣息。

城內開始敲鑼打鼓,呼喚各家的男丁,沒多久,一批批說笑著的黝黑漢子就扛著東西出了家門,身後跟著一群群打鬧的孩童,他們交換著手里的糕點,臉上手上都沾著碎屑,雀躍著跟著自家的爹爹、叔叔前往城東的懸崖。

這里一般是不準孩童們過來的,這處臨海懸崖十分陡峭,探入海中約莫十丈,下面就是層層疊疊的岩石和海礁,撲騰的浪花拍的極高,是非常危險的地方,過去的幾十年里,幾乎每年都有貪玩的孩童從這里失足墜落,被海浪卷走。

唯有海母節時,這些孩童可以大大方方地靠近這里,但也不準站在懸崖邊,只能站在外邊觀看祭海的儀式,不過對于孩童們來說,這已經是足夠有趣的事了。

望城是一個小城,城里的壯年男丁也只有不到二百人,此時全都聚集到這處懸崖上,七手八腳地搭起祭台來,這祭台是用上好的實木搭成的,等祭海儀式完成會被拆下來,涂上上好的油,存放在望城城內的海神廟里。

祭台很大,即使人數眾多,也足足搭了一個時辰才完成,等到將祭鼎、燭台、海神像、祭品這些東西搬上來時,太陽已經西斜而下,不過它早已被烏雲遮去了大半的光芒,只剩下幾縷紅的讓人心慌的光束照在遠處的海面上,隨著海浪的翻涌蕩漾出醉人的波紋。

主持祭海儀式的是城里資格最老的長輩,是唯一一位有資格站在祭台上的老人,按照望城的規矩,參加祭海儀式時,有資格站在祭台下的唯有四十歲以下的成年男子,老人、孩童、女子都不能靠近祭台,只能站在懸崖外側的地方遠遠觀禮。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規矩,但由來已久,據說早在幾千年前就有了,連最老的老人也說不出這規矩的緣由,不過這規矩是有一個例外的,那便是主持祭海的大祭者。

他只由城里最有威望,年紀最長的人擔任,不受規矩中年齡的限制,祭海時會穿上一身很‘鮮艷’的祭服,紅色是基底,黃藍綠三種線條在紅色中穿插而過,組成一幅幅抽象難辨的圖案,遠遠看去如同在血色大海中翻騰的游魚,但靠近了又覺得並不像。

大祭者帶上了猙獰的海神面具,這是祭海儀式開始的信號,祭台上精心挑選的壯年漢子赤果著上身,用朱砂涂抹了身體,開始敲響擺放在祭台四周的大鼓,這鼓是用海中大鯨的骨和皮制成的,鼓聲極為獨特,伴隨著撲面而來腥咸海風,祭海儀式正式開始了。

大祭者面朝大海,念誦著所有人都無法听懂的古老語言,連大祭者自己都不懂這段祭詞說的是什麼,不過一代一代傳下來,這段祭詞依然是祭海儀式的核心。

風浪大了。

呼嘯的風迅速將烏雲吹至望城上方,黑壓壓的烏雲讓懸崖上黯淡無比,幸好祭台上燃著熊熊的篝火,照亮了懸崖,但這火光也讓大祭者看上去更加猙獰了。

懸崖上雅雀無聲,就連年紀最小的孩童也緊緊閉著嘴巴,這不僅歸因于長輩的囑咐,也因為連這些孩童也感覺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壓抑氣息,就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大祭者的聲音慷慨而抑揚頓挫,鼓聲悠長而綿遠,祭品被一一端上祭台,有宰殺的牲畜,有飽滿的五谷,有上好的糕點,有縴薄的絲綢,一一盛放在祭鼎里,最為獨特的大概屬于萬民血,這是由在場所有的壯年男子割破手臂得來的,當然,這萬民二字實在有些夸張,其實不過一百多人的血而已,也盛在一尊鼎里。

大祭者念完祭詞,抓起那尊裝滿了鮮血的鼎,走到祭台的邊緣,身下就是翻騰的海浪,他跪倒在地,雙手捧住祭鼎,將其內的血傾瀉而下,同時喊道,「望海神保佑!」

「望海神保佑!」大祭者說一句,祭台上下的男子便跟著齊齊喊上一句,聲音嘹亮。

當鼎中的血傾倒完畢,那些敲鼓的漢子也放下了鼓槌,依次搬起盛著其它祭品的鼎走到懸崖邊上,將祭品用力拋進大海,而大祭司仍舊跪在地上,一聲聲地喊著‘望海神保佑’。

祭海快要結束了。

懸崖外觀禮的人也終于松了口氣,雖然仍不敢大聲說話,但卻開始小聲交談,他們都主動忽略了剛才那種奇怪的壓抑和不安,開始討論起晚上就要開始舉辦的廟會來。

隨著最後一樣祭品倒入大海,祭台上下的漢子發出一聲歡快的呼喊,他們各自拿起浸了油的火把,走上祭台,從祭台正中的篝火上點燃,然後高高舉起,走下祭台,與等在懸崖外的家人匯合。

這火象征著海神的庇佑,等回到家中,他們會將這火放入每家都有的一個石坑中,海母節的七天里,必須有人照料火種,一旦火滅,就意味著來年的一整年都不會有好運氣。

人群漸漸散了,但祭台上的大祭者卻沒有離開,他依然跪倒在地,遠眺著昏暗的大海,口中仍舊念誦著那段古老的祭詞。

這是他的職責。

這一整夜,祭台上的篝火都不會熄滅,而大祭者,也要等到次日的第一縷陽光落在祭台上時才可以離開。

對于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這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既然受了城內所有人的尊敬,他就有責任忍受這種痛苦,這也是他們的傳承。

夜漸漸深了。

烏雲仍舊在繚繞,大雨卻含而不落,望城里仍舊熱鬧,海母節是城里難得的歡慶日子,可以肆意地吃喝玩鬧,第二天也不必早起打漁,所以沒人想早早就去睡覺,都在享受著難得的清閑。

大祭者能听見城內的歡鬧聲,也能听見呼嘯的海風和拍打礁石的海浪聲,他默默地望著黑漆漆的海面,身後的篝火發出  啪啪的聲響,他的兩個弟子正在朝篝火內添加柴火,他們三人似乎已經被世界忘記。

啪。

一聲奇怪的聲音從身下傳來,大祭者微微低頭,黑色的海浪吞沒黝黑的礁石,在這個沒有月光也沒有星辰的夜晚,他什麼也看不見。

啪。

又是一聲奇怪的悶響,就像是有人抓起一只八爪魚,用力甩在岩石上,大祭者不安起來,微微直起身子,試圖尋找出聲音的來源。

但他還是什麼都沒有看見,他轉過頭,兩個弟子安靜地坐在篝火旁,也毫無所覺。

是他的錯覺。

不,絕對不是。

就在又一次啪的悶響傳來後,大祭者猛然站起了身子,他凝視著身下的海洋,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從心底泛起。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大祭者?」一聲疑惑的詢問從篝火旁傳來。

大祭者沒有回答,他感覺到了,就在身下的懸崖上,有什麼東西在攀爬,那有節奏的啪啪聲正是那個東西傳出的。

兩個弟子對望一眼,迅速起身,走到大祭者身旁,其實按照規矩,他們是不該靠近這里的,但大祭者的反應讓他們實在擔心,兩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低聲問道,「大祭者,怎麼了?」

「下面有東西。」大祭者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喃喃地說道,「快上來了。」

「什麼?」一個弟子疑惑地探出頭,「好黑,什麼也看不」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因為他也听見了啪啪的聲響。

三個人沉默下來,既不想呆在這里,也不敢離開,啪啪的聲響越來越近,三人忍不住向後退去,大祭者猶豫了片刻,再次靠近了懸崖。

不管是什麼東西,他都要親眼看看。

啪。

又是一聲悶響,一只手從懸崖邊探了上來,抓住祭台的邊角,用力一撐,一個濕漉漉的身影探出頭來,他又用力一抓,按著祭台的架子,攀爬了上來。

大祭者渾身發抖,他驚恐地看著這個黑黝黝的身影,手腳冰涼,最後忍不住跪伏在地,喃喃地嘆息著,「海神在上啊,海神在上。」

「海神?哦,對了,很多年前,我的確有個海神的稱呼。」

濕漉漉的人影走近大祭者,他個子很高,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渾身散發著大海的腥氣,他俯,一把摘下大祭者臉上的面具,凝視了片刻。

大祭者呆呆地望著面前的人,他年紀不大,似乎只有二十多歲,但又像是經歷了萬古的滄桑,一頭垂落到地的長發證明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打理過自己了,而從他那低沉的聲音來看,他是海神。

他們祖祖輩輩祭祀了很多年的海神。

「您是海神大人?」

「算是吧,不過我想你們祭祀的是我的母親,」海神松開了抓著大祭司衣衫的手,瞥了一眼跌倒在地,恐懼地望著他的兩個凡人,走到篝火旁,將手探入熊熊的火焰,「啊,真是美妙的溫度,在海底的每一個醒來的日子,我都在懷念這種溫度。」

「海神大人您」大祭者不知該如何開口去問海神為何出現,是為了祭品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別叫我海神了,我不過是一個修士罷了,」男子打了一個響指,蒸干身上的海水,又隨手一抹,切斷自己長長的頭發,只剩下披肩的一小截,「你們該听過修士吧?」

「听過,海神大人你也是修士?」

「嗯,當年在東荒海旁與人戰斗,被你們的祖輩當成了海神,說到底,我與母親都只是修士罷了,祭祀我們既無作用也沒必要。」

「這」得知多年的信仰破滅,大祭者罕見地沒有失望,反而是微微松了一口氣,修士嘛,他也打過交道,雖然高傲了些,但至少都是人族,不像神祇那麼疏遠。

「呼,天地又變了啊,怪不得我的禁錮會松月兌。」男子仰頭望著天穹,狠狠吸了口氣,凡人無法感覺到的靈氣蜂擁而至,填補著他空虛的靈海。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男子問道,又立刻搖了搖頭,「還是我自己看更快一些。」

他轉過身,盯著年邁的大祭者看了兩眼,最終還是挑中了一個弟子,不顧他的顫抖,將右手食指按在了他的眉心。

「有趣,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片刻後,男子松開手,那弟子癱軟下來,大口大口喘著氣,男子笑了笑,「別擔心,只是看了一眼你的記憶。」

「兩族戰亂又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男子低語一聲,嘴角流露出嘲諷,「顛倒山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難怪當年會被那個酸書生拍傻了等等,」男子皺起眉頭,轉頭看向靈墟山的方向,「怎麼回事,我怎麼感覺到了那個酸書生的氣息?」

「這是帝機?他竟然成帝了?」男子臉色變幻,「不對,還有天門的氣息,他竟然」

男子沉默下來,他怔怔地站立了好半晌,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真是了不起唉,算了,輸給你一次又何妨?」

「算算時間,寒山也該差不多開了,倒是該再去看看,說不定這次能有些好運氣,」男子伸了個懶腰,一步踏上天穹,他隨手一抓,天地間的靈氣匯入其手,又隨手一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沉入了望城之中,「既然你們祭祀我與母親這麼多年,那便是緣分了,送你們十年福緣吧。」

說完,男子消失不見。

大祭者默默望著天空,雖然他不知道男子做了什麼,但他知道這對于望城來說非同小可,他再次跪伏在地,誠心地磕了九個頭。

「今日之事,誰也不許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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