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章 墳台村民

關好了窗子,玫姨又對外頭值夜的宮女交待幾句仔細雨潲進來的話。而後又興沖沖的回來坐在床邊,一盤腿道︰「咱們繼續,後來怎麼著了?」

巧嬤嬤接著講道︰「好多年後,日子過得還算太平無恙,一切似乎沒有什麼不祥之兆。這小孫子也十七了,說媒成親,再過了三四年,家里曾孫輩兒又添了兩兒一女,乍一看其樂融融。」

「可這慘事說來就來,就在這一年除夕夜,女圭女圭兵投生的孫兒在全家都睡下以後,竟然起來在廚房磨刀。」

「巧的是,他的小女兒積了食,想來廚房拿醋喝,沒走到門口呢,就听見了磨刀聲。再加上她以前偷听過長輩們的談話,知道了投胎復仇這件事,便大覺不妙,自己一折身,藏到柴堆里去了。」

「過了會兒,這個孫兒磨好了刀,隨即提刀入室,一通亂砍!屋里頭漆黑一片,也分不清是誰,就全當切西瓜一般!」

「一家子,就剩個小女娃躲過了一劫。」

「轉天村里都早起拜年,唯獨這家人大門緊閉,沒有動靜。親戚們便翻牆入內,結果見到了屋里血肉模糊的慘象。」

「叫人意外的是,這男人倒沒有逃跑,一直坐在屋里,就跟剛完成一樣活計般,平靜自若的。後來,官府來人把命犯抓走,下入死牢,秋後問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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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姨意猶未盡的听完故事,拉著長腔說︰「哎喲,這可真是一個慘字!那這家的小女兒後來怎麼樣了?」

巧嬤嬤答︰「這小女兒如今二十四五了,跟我差不多的歲數。」

「還在老家呢?」

「早不在了,她家絕了戶,靠親戚還不是天天討白眼啊。我悄悄的告訴您,听說她十歲時候就入宮來當宮女了。不過,自打我當了公主乳媼,還沒見過她。」

「喲,這要不混到幾大殿或者成個女官,自然難踫見。再說了,這底下一年得死多少人啊,活沒活著還是個事。她叫啥?我看看我見過這人不。」

「叫香香,孔香香。」

「那還真沒見過,別的香香有好幾個,唯獨沒有姓孔的。」

「不知道了,沒準使了化名,這誰說得準。」

她倆接下來的討論沒有故事精彩,我便又困了。

眼皮沉沉,半夢半醒。似乎听見了細小的雨絲絲落下,灑在萬物上的聲音。風也大了些,窗子被氣流壓的突突響。

突然之間,我感到窗外閃過一道影子,是個小女孩的影子!

我猛然驚坐起,朝著窗外尖聲道︰「是李璇,李璇回來了!」

她們兩個驚訝的望了望窗子,白花花的窗紙上閃動著搖曳的黑影。

巧嬤嬤趕緊攬住我︰「是樹影,是樹影。」

玫姨嘆口氣︰「得,我也甭回房了,一並睡在這吧。不礙事的啊,就算是璇公主,你倆不是玩的挺好的嗎?她回來也是探望你的,定不是別的。」

她們兩個扶著我躺下,一左一右夾著我,像是兩個盾牌般,著實叫人心中安穩了不少。

夢見李璇的人不僅僅是我一個,還有狗皇帝。

天擦亮,他冒著雨就沖到了承香殿,坐在李璇的床上嚎哭了一場。口中念著︰「別怪耶耶沒善待你娘,實在是你娘罪過太大!」

據說當時他身邊的人成了陀螺,想勸也不敢勸,只有原地打轉的份兒。

哭罷了,往淑妃的睡房門口湊了湊,只看了兩眼,沒往里進。

這嬪妃們有個三災六難的,按例需向中宮呈報。

太醫一大早就來回事,說到拔劍的情形慘不忍睹,一整夜都在止血消毒,凌晨才將傷口縫合,人因疼痛已然昏厥過去數次。

皇後鄭重其事的說︰「勞動太醫正了,淑妃到底身份尊貴,與聖人也是多年情分,還望太醫院集全力救治。」

太醫正恭謹答是︰「此乃臣的本分。」又頓了頓說道︰「皇後娘娘,早前听聞公主發明了一物,名叫注射器,可將他人之血輸入病者的體內,對失血過多有奇效。不知,公主可否將此物出借于臣,再教一教這使用之法。」

皇後哈哈笑道︰「醫正怕是听了什麼誤傳吧?那就是小兒呲水的玩具罷了,用它醫病救人太過牽強。若出了岔子,我等可擔責不起啊。」

「可,這……」

太醫正本想在爭取一番,但又即刻作罷,行禮告退了。

人走後,皇後譏諷我道︰「你當你是魯班附體,華佗在世嗎?」

我垂了垂腦袋沒說話。

跟著仍是數落,耳中生繭嗅覺卻敏銳起來。

我覺得,連綿小雨中,總攪著些血腥味。

血雨腥風的日子,似乎悄悄來了。

晉王府是太上皇在的時候為他置下的,一直有專人看管,此次回來,略修繕了幾日便住進去了,位置就在蘇府隔壁。

我想去他府中玩玩,最終回外婆家……

是日晌午,他和皇後皆一臉嚴肅在偏廳用膳,下了簾子閉了窗,僅留樺蘿和天喜隨侍。

連我也沒能上桌,飯食是單獨撥一份端來的,我趴在書案上,一邊看雨,一邊拿筷子叉蝦仁吃。

別的沒動,蝦仁很快吃完,我親手端著小盤子往偏廳來了。

他們正口若懸河的討論什麼,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看見了我,不滿道︰「你過來干什麼?」

「還想吃蝦子……」

「蝦子蝦子,我看你身邊的人都是瞎子!不知道本宮和晉王在談事?!」

跟過來的宮女磕頭認錯︰「奴婢們萬死。」

呵,我本來就是故意過來的。然後我大大方方的把蝦仁全部裝進了自己的小盤子中,口中悠悠道︰「您也別怪罪她們。玫姨做線活呢,巧嬤嬤在小廚房吃女乃牛餐呢,新來的其他幾個嬤嬤被劉掌事拉去做思想教育了。剩下的這些個小宮女,怎麼敢攔我呢?是吧,母親。」

皇後瞪大了眼,晉王哼哧一笑道︰「小菟啊小菟,我怎麼覺得你今天帶點小性子啊?」

「她近來沒挨打,尾巴又翹起來了!」

我嘟嘴道︰「皇叔救我,母親又要打我了。」

皇叔兩個字我咬字特別重,並在第一時間看了看他們的反應。

二人皆頓了一霎,緊接著晉王笑說︰「小家伙,喊皇叔豈不是把我喊老了。咱們在李家故里,父和叔都可稱為哥,你以後就叫我六哥吧。」

「好喂,六哥。」

我親近的湊到他身邊︰「听聞六哥現在有宅子了,宅子大嗎?景致如何?」

他一刮我的鼻子︰「小家伙,繞了半天是想叫我帶你出去玩吧?行,過會子我帶你回府看看。」

王府深宅沒什麼好描述的,這兩年來,對青磚黛瓦的癮,給我解了個全全當當。

招待我的人中,有個小媳婦模樣的,我眼楮一閃笑道︰「嘿,別看六哥以前不容易,倒還是苦中一點甜,原是有佳人作伴的嘛!」

「你這小鬼,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宗正寺剛剛給了她名分,因為一直陪伴在側任勞任怨,稱得上勞苦功高,現如今已是本王的側妃了。」

這小媳婦一身石榴紅,恭恭敬敬的對我福身道︰「妾身拜見公主。妾出身卑賤,本只是侍妾的位分,承蒙王爺抬愛,這才忝居側妃之位,實在羞愧。」

「咳,你又這樣講!你再說羞愧,那本王的臉也沒處放了!」

「王爺!」

隨即她嫣然一笑︰「不說了不說了。」又親手端了鮮果和女乃酥給我︰「公主快嘗嘗,在哈密這些年倒有一樣好處,學會做幾樣特色點心呢!」

我哈哈直笑︰「側妃也是個幽默豁達的人兒!我看,側妃應該要年長于六哥吧?」

她靈活的手指正給我切著蜜桃,一牙一牙十足整齊,一副笑唇生來就帶笑意,雖說眼楮極小,卻瞧著更添喜色。

「是,妾今年二十有五,比王爺年長上三歲。」

「喲,女大三抱金磚嘛!」

晉王哈哈大笑︰「哎喲,你真是樂死我了。得,香香你好生陪著公主,我去書房等兩位客過來。」

香香!我突然發覺,人听到過什麼話,都是有深深的因緣在里頭……

「您只管忙,晚飯想吃什麼,記得叫小廝說一聲吶。」

「成,我去了。」晉王對我倆一眨眼,轉身離開了。

我問道︰「側妃原來名叫香香,那是何姓氏?」

她將琉璃果叉遞給我道︰「賤姓孔,孔香香。」

「我的天!昨晚上我才听過這個名字!听說你十歲就入宮了?」

她怔了怔,滿臉不可思議︰「公主竟然知道妾身……是,是十歲就參加了宮女遴選,但被分去了行宮當差。後來京中的晉王要出使西突厥,不知為何拋了身邊人不用,反而從行宮挑了一批人隨侍。嗐,當時宮女有五,宦官有十。後來光是在路上就死了兩個,十三年下來,就剩下了妾和宦官三弦……」

我看著她回憶起往事的憂郁神情,不由得嘆口氣︰「那過去,很難吧?」

「難。剛過去的時候,那的人肆意欺凌王爺,咱們為了護主,啥樣的屈辱沒受過。」說罷了,她又連忙搖搖頭,重新帶上笑︰「嗐,都過去了,免得提它再惹的公主也不自在。」

我點點頭︰「是呀,好日子這不已經來了嘛。那孔側妃的家鄉可是在蘭州的一處鄉下?」

她抬眸與我對視一眼︰「是,在蘭州底下的墳台村。」

「墳台,墳。這名兒真叫人難忘。」

孔香香軟軟一笑︰「因著祖上說村中有一座古墓,墓穴廣大,深不見底。所以就取了個這名,妾也覺得不好听。對了,敢問公主,是何人在您面前提起妾的?」

我眼楮轉了半圈,心想直說也無妨,遂講道︰「是巧嬤嬤說的。」

她睜大了眼楮︰「巧嬤嬤……她姓什麼?」

「姓施。」

孔香香吞了口口水,吃了一大驚︰「天,是施巧巧嗎?施家的人,還在???」

我壓了壓眉毛︰「是她。側妃此話怎講?」

孔香香細細的出了口氣︰「她是妾的發小,年紀上還要小我半歲。我來京的前一年,他們家就搬到了蘭州城。鄉親們都說,他們搬家的緣故,是躲災去了。」

「躲災?」我滿是疑惑。

「鄉親們是這樣說的,說那家人迷了心竅,引了一波盜墓賊去挖那古墓。起初瞞著所有人,每天夜間開挖,倒也無人知道。挖了一段時間,通到了墓室的外間,不曾料想,那墓室的黑色石門竟然,竟突然活了!」

我心里咯 一聲,又是蟲?

孔香香見我驚訝,連忙解釋道︰「真的,妾沒有騙您!那門,本來看上去就是陳年的大石牆啊,可就嘩的一下,散開了!散成了千萬個黑色的石蟲,滿地的爬!走在前頭的十來個盜墓賊一下子就被這蟲海淹沒了,嚇得施家兩父子拔腿就跑,虧得他們運氣好,竟然又原來爬了出去!」

「經過這事啊,他們一家就怕了,以為是驚動了墓主人,受了詛咒,這才舉家搬遷的。」

我點點頭︰「我信。那後來呢?他們一家應該還回去過吧?」

「回過,次年回去過一趟,這回啊,陣仗更大,好似是領著一幫當兵模樣的人回來的。」

我不禁問道︰「確定是兵士嗎?」

「應該沒差。按隊就列的,瞧著訓練有素。」

「他們此行干了什麼?」

「就屯兵在那古墓旁,花了差不多一旬的時間,竟然用細鐵網將墓里的黑蟲全部撈走了。您說神奇不?」

我符合道︰「著實神奇!那他們要這蟲做什麼?」

孔香香給我添杯茶道︰「那妾就不知道了,莫說是妾,鄉親們各個也都是目瞪口呆的,要那吃人的東西干啥呀……」

「後來呢?可有再听過施家人的消息?」

孔香香說道︰「也就在那一年冬天我進了京,他們有沒有再回過墳台村妾不清楚。但是三年後,有一回跟行宮里的小姐妹們閑聊,聊起來說隨掌事出門辦事,看見了外頭官府的告示,有一家姓施的一十五口全部問罪,滿門抄斬豈不令人唏噓!妾問了問主犯的名字,沒想到竟然就是同村的施伯伯。所以說啊,妾方才還以為巧巧也不在了……」

我頭閃靈光的問道︰「孔側妃,當初進村捕捉蟲的人當中,有沒有個披頭散發的黑衣男子啊?像極了一個怪癖道士。」

她的眼楮一眨︰「是有個道士模樣的,但不是您描述的這模樣。他歲數大了,瞧起來身量輕盈,還挺面善。」

我仿佛猜到了是誰,于是說道︰「行,我回頭拿一張畫像來,你替我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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