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五 用人所短

一條油漆 亮的長凳子被放在了內官局的院子中央。

兩個典正嬤嬤押著顏阿秋從廊房里出來,然後一人一條胳膊把她拎上長凳,即刻拿麻繩捆了,渾身都不得動彈。

我咧嘴一笑,阿秋呀,也輪到你趴一趴這凳子了。

嘰喳皮在我耳邊小聲說道︰「方才底下人準備這廷杖的時候,奴婢一直來回瞅著呢。宮正司的活兒干的就是比宦官們細致,怕幾板子下去將這賤人打出尿來污了眼沖了鼻,硬是叫她將身體里的污濁排干淨了,以免沖撞了娘娘和大人們。」

我笑道︰「可這,不是說尿就能尿出來的呀?」

嘰喳皮捂嘴笑說︰「嬤嬤們自有法子。拿來一個便盆,叫她蹲在上頭。一個嬤嬤推著她兩個大腿往旁邊分去,另外一個嬤嬤就用兩只手指猛推她的月復部,再那麼一捏一按不丟手,人就嘩啦啦的尿了。」

我撲哧一笑!原來見過寵物醫生就是這樣給貓擠尿的。

我二人笑完,抬眼再看前頭,兩個手持木杖的嬤嬤就過來了。

顏阿秋驚恐欲哭,完全不是她方才的神氣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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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前,皇後、鐘內司、覃鳳儀、以及文德殿的劉掌事提來了四個宮女。

二月初四晚,文德殿大皇子與突厥巫醫的酒宴,就是這四人陪侍。

其余三個指認了顏阿秋借著大皇子殿內讀書煩悶,想尋一尋樂子的心思,將那突厥巫醫描繪的神乎其神,這才引起了大皇子的興趣,邀請了巫醫前來小敘的事實。並且交待了在主子和貴人在酒半酣之時,顏阿秋曾打翻過巫醫的酒樽。

一個宮女為了自清,慌亂的說道︰「興許,阿秋姐姐就是趁打翻酒樽的時機,偷偷下毒在了酒水里啊。」

阿秋當時平靜解釋道︰「只因穿著便服,衣袖略寬些,這才不小心踫倒了杯子,奴婢當時認過錯了。至于下毒,奴婢為何要謀害一個毫不相干的醫士呢?」

鐘內司厲聲責問他︰「害命倒不至于。這下的毒藥,用量少時昏聵 癥,用量多時嗜睡難醒罷了。你的目的該不會是為了拖延巫醫為陛下醫病,使龍體不安,難育龍子吧!說,你的背後可有他人指使?」

顏阿秋還未說話,劉掌事先替大皇子和德妃描補道︰「鐘大人哪里的話,若說是這樣的目的,您這話風吹向的是誰呀?話得慎重!可莫要誤導了皇後娘娘。」

鐘內司從來都是一個十足中性的存在,沒有分毫女子的婉轉媚態,更是些理工科男人的寡瘦之氣。她說話的聲調很低,有點像敲打木頭的感覺︰「本官只是依照常理推斷,尚在盤問之中,對事不對人。今次請皇後娘娘過來,也只不過是擔心牽連頗廣,始作俑者位高,不得不如此罷了。」

「顏阿秋,回本官的話。」

阿秋抬眼看了看坐在大殿正當中的皇後,但皇後面色如水,波瀾不起。只不過,我從她的眼神中,到底捕捉了一絲絲對阿秋的柔軟。

這份柔軟從第一眼見到顏阿秋的時候就有了。

這個她養育過六年的大丫頭,出落的愈發可人。雖說依舊是一套紅白相間的宮女制服,但桃粉薄艷的妝容和眼角處兩枚不易察覺的花鈿都在說明她長大了。頭梳單螺,髻上簪著一支小小的點翠金釵,像是主子新賞的。蝤蠐頸上帶著細絲入肉的金鏈,一枚小金魚徜徉在白皙曼妙的鎖骨間,惹人注目。我想長輩們看到自己養育的孩子長大了之時,心里多少都會有些感慨的吧。

阿秋撼動不了皇後觀審的態度,低回了腦袋,向鐘內司回話道︰「奴婢確實不曾做過此事。想那突厥巫醫每日在太醫院忙碌,少說踫過百十樣藥材,沒準是自己不小心中了什麼藥毒吧。」

原本這解釋無懈可擊,奈何突然之間內膳房差人前來回話了。告知一眾︰二月四日向文德殿呈送了一煲酒後用的紅豆粥,席畢以後撤下,沒用完的粥叫內膳房的兩個官婢吃了。其癥狀竟如突厥巫醫一致,一連昏睡三天。

听了這些我心中暗暗嘲諷。我從紅蓮花處又討來的一粒花種,加上之前存的一並兩顆,全部托憐娃假裝的宮女交給了她。她竟然給丟進粥里了。罷了罷了,那東西畢竟像紅豆,笨人也只有這種笨辦法了。

不過證據曲曲繞繞幾個彎,到底還是指向了顏阿秋。其余三個宮女皆說,當晚的菜單是阿秋往內膳房下的,而大皇子素來不喜豆類,對這粥動也未動。

指證之下,阿秋泄了氣,跪的不似方才那麼氣宇軒昂了。

皇後開口問她︰「秋兒,你為何要這麼做?」

阿秋眼淚盈眶,不及說什麼之時,德妃又來了,在殿中半哭半鬧說了一大段自己清白,慘遭嫁禍被潑髒水的話。說的詞窮了才被皇後和大人們勸離,臨出殿之時還指著阿秋道︰「娘娘,您就處死這個賤婢!」

落回一個清靜時,阿秋抽著鼻子,往前跪行了幾步︰「娘娘,真的不是奴婢做的,真的不是奴婢做的。」

覃鳳儀嘆氣道︰「這孩子不認啊。」

鐘內司看了看皇後的臉色,有征求意見之心。皇後只說道︰「既為公事,鐘內司依律處置便是。」

鐘內司點頭,揚聲說道︰「文德殿六品內人顏阿秋,意圖不軌,行為不善,且對罪行抵死不認。但念在後果較輕,罪不至死,現降為八品內人,著廷杖五十,以儆效尤。」

兩旁的嬤嬤將阿秋拖出去後,鐘內司轉身正對皇後,低聲說道︰「娘娘,不好再查了。查的太多傳入了大吉殿,只怕突厥世子借此生事。」

皇後點頭。

而我,已經瞧瞧的溜出來準備看戲。

至于顏阿秋為何不爆出憐娃假扮的宮女呢?因為我叫憐娃裝模做樣告訴她︰「上頭吩咐你做這件差事,原是個機會。若做的好了,定能回你最想回的地方。信不信,由你。」

所以這一次,用的就是阿秋對娘親的依戀之心。曾經的凍瘡膏之事,小珂被挪尸之事,種種行跡皆在說明,這勝算大的出奇。

廷杖要執行了。

幾個大人們攙著皇後走出大殿。

典正嬤嬤一掀她的外裙擱在背上,之後一盆水就往她的身上一潑。白色的褻褲濕透了,肉隱肉現。

掌板的一左一右站定,監刑的唱了一句打,  啪啪板子就下來了。

阿秋很快便喊叫起來,那叫聲中包含著不可置信的疼,再疼到滿是恐懼,恐懼又裹挾著無法忍耐,而無法忍耐使她的身子想往一個地方鑽。可是能鑽到哪兒呢?渾身被綁的死死的,長凳無非是晃動晃動。雙腳與麻繩和凳子較量著,最靈活的只有腳趾頭和手指頭了吧。

她的手指頭是她此時所有希望的寄托,是全部力量的出路。她抓啊撓啊,幾步外的我看見她的手指甲劈了裂了,血已經從指尖流出來了,可她定然是渾然不知的。小巫見大巫的疼痛,能顧得上哪個呢?

再往受刑的部位瞧,其實五六杖下去,褻褲上已經冒血花兒了。

血花兒從一點點的花苞,再匆匆綻放,盛開之後就成了紅暈,直洇紅了整整一塊。

我是理解她拖著長絲的鼻涕和口水的,眼淚此時不再是流的,而是嘩嘩直下。

她開始喊姑姑了。

「姑姑救命,饒了秋兒吧!」

「姑姑,姑姑……」

這個詞一出,我的鼻子酸了,我曾經不也這樣哀求著姑姑麼。

一時間我發出了對自己靈魂的拷問——我真的恨極了阿秋嗎?我恨她什麼?泄題之事誣陷我?可為什麼她沒有得到處置,是因為背後有人安排她去做嗎?這個人是誰……

耳邊更淒厲的「姑姑救命」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我看見已經有血點從她身上飛濺而出了!

而這時,阿娘抬了手。

「罷了,到底是跟過我的孩子,饒她這一回吧。」

監刑宦官立即喊了收,然後上前交差道︰「回皇後娘娘,鐘大人,統共打了二十二杖。」

阿娘輕嗯了一聲,再看了一眼阿秋,轉身往外行去。宮人們連忙唱道︰「皇後娘娘起駕。」

嘰喳皮挽著我︰「公主,走了。」

我也最後看了一眼阿秋,她整個人耷拉在凳子上,恍惚如燈。而空氣中,則飄著咸苦的滋味。像是久違的海風,潮濕的有些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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