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二 蠟染衫子

一日之間,狗皇帝成了友軍。

冊封娘為皇後的皇榜在翌日一早貼遍京城。各局各司日夜趕工,加緊籌備封後大典,日期如舊,定在上元節。皇上說,絕不推延一日。

阿娘自然是勸阻的,但皇上心意堅決,只說道︰朕自幼就受衛國公、右相、太後那幫人轄制掣肘,如今,朕需要為自己和所愛之人,做一件事。

這也就說明,男人若真的愛一個女人,他會披荊斬棘,翻山越嶺,力排眾議,還笑著告訴你,這些都是區區小事。

「從今往後,你是朕堂堂正正的皇後,名正言順的正妻。」

一切為了娘聲名計議,我也由凡玉菟變成了李玉菟。

「小菟,從今往後,對外只能聲稱你乃皇後與朕所生,只不過早些年你娘按下此事,將你托付給凡都督撫養,朕如今才知此事。你生父那邊,朕已經悄悄派特使前去慰問協談了。」

我忽閃著眼楮覺得不可思議,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嗐!不就是個虛名兒嘛!然後我就厚著臉皮撲到皇上懷里,假惺惺的喊了句︰「菟兒知道了,耶耶。」

廳中眾人,哄得一聲笑了。

崔常侍說︰「郡主……公主現如今愈發懂事了。」

皇上也被我逗得喜笑起來︰「早知道你喊耶耶聲兒這麼甜,朕早該認你這閨女了。」

「哈哈哈……」

一眾又笑鬧了一陣,皇上跟娘說先回甘露殿處理政務了,于是我等行禮恭送。

待人走了,我突然害怕起來。

皇上他到底是男人,如何能夠完全不計較自己的女人與別的男人生過孩子?又怎麼可能真正接納得了我?特別是阿爹,皇上該對阿爹更加情緒復雜了吧!

現在只是現在,別看他現在態度如此,那只不過因為,還沒真實得到娘。

我惶惶不安的看著滿屋子滿院子的賞賜,看著玫姨和宮女們臉上紅潤的笑,一切都這麼恍然如夢。

我問娘︰「這些都是真的嗎?」

娘把指間的手串輕輕放回紅綢為底的托盤里,平靜說道︰「真,自然是真。」然後轉眸看著我︰「小小人兒,患得患失個甚麼?輪不到你來操心。」說著話,娘捏著我的手指拆了紗布為我換藥,輕輕吹著斷甲處的晶瑩紅肉。

看著娘的平穩篤定,我心里也稍安起來。

我把紅蓮花妖種在了月池的淺灘里。

這夜,我趁著月色通明,溜牆根來看看它。

到底它向我保證過再不喝人血,這才給它松綁的,不知道會不會口是心非,言而無信。所以,打算在暗中觀察它一番。

過了年後明顯暖和了,有下了值的宮女三三兩兩的在前面山水池散步。而衣襟相連的月池,素來是很少人敢近前的。

我默默瞅向那花妖,突然發現月池畔那塊光潔的大石頭上坐著一個人。

我心里咯 一聲,多熟悉的畫面。最後一次與念奕安相見,他就是坐在這塊石頭上等著我姍姍遲來。

光線有限,看不真著。我往前挪了兩步,見那人從石頭上下來,也蹲著挪去了水邊,正好是栽種花妖的地方。

他往里丟了什麼,然後花妖就探出了頭。然後,驚奇的一幕出現了!

花妖開始發出藍色的熒光,花舌擺舞,像是水母在海里飄搖。

然後,它同樣用花葉在花瓣里搔了搔,取出一粒種子,遞于那人。

那人接過欲食,我趕緊站起來跑過去,可又不好說不能吃,只好扮做凶樣斥道︰「是誰?!在這里行什麼鬼祟!」

籠罩在藍色熒光中的那人一回頭,我幾乎暈厥過去!

「念奕安?」

我雙目圓睜,氣息都已凝固,話不出口淚卻先流,絲絲溫暖在臉頰流淌,再滑進我的嘴角。

他靜默的看著我,然後微笑,露出久違的柔軟的牙齒。

我搖搖晃晃的走過去,伸出手欲要模他的臉,就在我手指觸到他臉頰的那一刻,熒光兀自滅了……

而眼前的人,已經從念奕安,變回了薛莫。

我猛地收回手,往後退著,咬牙飆淚道︰「怎麼是你?!怎麼又是你!」

他沒說話,又用手指觸了觸花葉,星河一般的光芒又爍動了片刻。在這一隱一現,一明一暗中,又是兩張面孔的流轉更迭。

我恨恨的吐出一行字︰「原來,這妖花是你在京中各處種下的?你到底要干什麼?」

他仍不說話,握緊了那粒花種,徑自離開了。

而花妖一如做錯了事般, 一聲,鑽回了水中。

我如見鬼一般往回跑,回來房中翻出了念奕安寄給我的最後一個禮匣。

幾塊漂亮的石頭,幾樣民間的小玩具,一件蠟染外衫。

我連忙把衫子月兌掉,換上這件靛藍白紋的蠟染,對著銅鏡發呆。

蠟染,以蜂蠟在白布上繪圖,浸入靛藍色的染料里,少時取出。再用沸水將布上的蜂蠟溶掉,洗淨晾曬,就會成為藍底白花的蠟染。

他為什麼會給我寄一件蠟染?他遇到了什麼?他想說什麼?

突然察覺到的這一切沖擊著我,使我頭痛欲裂。

端川貝炖梨給我吃的玫姨一進門嗷嗚一嗓子,擲下杯盞就來扒我的衫子,口中罵道︰「我的姑女乃女乃,從哪兒弄來的衣裳!這蠟染可是一些地方送葬和祭祀時候穿的東西!真晦氣!真晦氣啊!」

一雙大手動作迅速,拽了衣裳後按著我的脖子,命令我道︰「給我往地上吐口水!快!呸呸呸的吐!」

我一時無法理解這一切,在我的印象中蠟染只是少數民族的特色服飾罷了,也就使勁掙著不肯︰「把衣裳還給我,還給我!」

宮女們听見動靜嘩的圍了進來︰「怎麼了怎麼了?」

玫姨把蠟染扔給她們︰「把這衣裳拿去院里燒了!」

我沖上去就奪,身後人來擋。正撕扯著,嘰喳皮勸了一句︰「玫姨,您先別急著燒呀,還是問問清楚,是誰將這衣裳贈給公主的。奴婢听聞,某些神秘稀罕的部落氏族有這樣一種傳統——其人一旦預知自己大限將至,就會贈給至親之人蠟染的衣物壁畫,作為示意。」

聞听此言,我一張嘴,槌胸蹋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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