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三 斷頭之災

我在宮正司被幽禁了三日。

臘月十一日的清早,典正嬤嬤噤著唏噓,為我薄薄梳妝細掃眉。

出去一趟,她就這樣了。觀她神色,我猜那最凜冽的冬,已來了。

完畢後,我被帶離了書樓。

門一開,早已侯著的一隊侍衛即刻簇擁過來,將我往外押送,唯一體面的是,對我未縛繩索。

我在寒光森森的鎧甲包圍之中,依舊高貴的走著。我是高高在上的雲,不以他人百樣的眼光而舒卷。

玄武門外,我掠過列隊整肅的士兵,一排又一排,往前行去。

高高的點兵台上,驃騎將軍正高聲致辭,敘說著今次南行,不遵軍法的五十條斬令。

聲勢烜赫,莊嚴肅穆。

當我立在點兵台下之時,看到台上一個大木墩,色澤烏暗,與鋪地的木板融為一色。

砍頭嗎?要砍誰的頭?我的?

矗立靜思之際,驃騎將軍誓師完畢。高坐于上的皇上冷言一句︰「帶凡玉菟。」

然後,我身旁的典正嬤嬤和另一侍衛,引我登上高台。

按禮跪地請安。

皇上瞥了瞥我,對驃騎將軍說道︰「今次南行,朕送你一物襄助。帶上凡玉菟的人頭去,看他凡永平還敢不交兵權。」

驃騎將軍面帶訝異,抱拳道︰「陛下,凡都督並無造反亂軍之實,此舉會不會枉矯過激!」

皇上發狠道︰「膽敢連駁朕兩道召回令,是該給他瞧瞧何謂天子之怒。」

此言剛落,典正嬤嬤就解下了我紅色的披風,將我的衣領往里掖去,好露出完整的脖頸。

我莫名的冷靜,一把推開嬤嬤,抬首正色道︰「聖人何以殺我?只因為此時的猜忌?阿耶大敗吐蕃猶在眼前,三軍還未犒賞,怎麼卻要先殺功臣之後了?!」

狗皇帝,對,好久沒這樣稱他了。他瞪著兩只血紅大眼,緊咬著牙,爆著青筋吼道︰「爾之罪孽,一死難恕!」

羽林謝將軍,我的大舅,此時和薛莫狂奔而來,看了看場面,深跪在地乞請道︰「陛下,陛下,萬不可如此啊!若是凡都督一心為朝廷盡忠,卻因君疑,遭受這骨肉分離的非難。一旦寒了臣心,向百越倒戈,一並反了我朝該當如何!」

薛莫亦是血脈僨張︰「是啊!君逼臣反,只怕臣不得不反。」

皇上一拍龍椅扶手,站起來道︰「這凡玉菟身涉三件大罪,已是十惡不赦。今時若她的項上人頭能為國一用,也是他凡家百罪一贖。」

大舅沉聲問道︰「敢問陛下,何來三樣大罪?」

「其一,涉科考泄題之嫌。其二,包庇窩藏毒殺二皇子罪犯之責。其三,淑妃動怒小產,乃她犯上不敬之罪。對了,還有其四,謊稱多方聯合,欲行劫獄之事。只此一項,就是欺君大罪。如何?朕要殺她,理由可還充分?!」

接著他朝我怒目一視︰「斬!」

不及分辨,典正嬤嬤和侍衛就立即將我往木墩處拖,手推後腦,已將我頭臉壓在了木樁之上。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砧板上的感覺,難以盡述。臉頰觸著木頭的厚重,嗅著木墩上依稀的血腥。脖頸處冷風一吹,也許利刃落下,該是一般無二的冰涼。

薛莫大吼著沖上台來,一拳打趴了縛著我的士兵,將我拽直身子呼嚎道︰「聖人!請給我等自辨的機會!何況案子未立,三司未審!再者庶民犯了死罪,也是留在秋後問斬,堂堂郡主,怎可說殺便殺!」

「大膽!給朕拿了他。」

怒吼之下,薛莫已被人生生拽開,反剪起了雙臂。他用盡全力掙扎乞情著,再被侍衛們按住頭,壓在了地上。

可他仍不罷休,掙的滿面紅漲,雙腳亂踢,口中哀嗚不絕。

見此情形,使我紅了雙眼。

周貴妃和烏昭容也來了。

周可愛往我身上一撲,一身香暖抱住了我,急切說道︰「聖人可是忘了小菟的好嗎?您親口告訴過妾,鼠咬熱癥,是小菟給您找來的奇方。」

皇上嗤笑道︰「是啊!不然你當她的尚書之位是從何來的?朕已經恩賞過她了!」

烏昭容跪在皇上腳邊︰「啟稟陛下,據我烏氏探子方才來報,國中南地,昆州一帶數百里,連天冰雨之災,凍餓死者不計其數。凡都督蹲守百越,定為此因,只怕災情再引兵變啊!」

皇上面色一驚,往後退了半步。

烏昭容眉眼一垂︰「妾請罪,不該置喙朝政。可我烏氏情報,從來都是居著利好之心。關于處置郡主之決議,望您三思。」

這時隱在點兵台之後的張才人現了身,她哈著寒氣笑道︰「聖人,您可千萬莫中了昭容的緩兵之計。我乾周大國,滿朝重臣,無有一位上報南方冰患,他烏氏區區一西北小族,其情報機構竟能如此通達得力?口說無憑啊。」

我轉眸看她,沒曾聯想。她身邊竟然跟著一個顏阿秋。

張才人將阿秋領出,接著又言︰「婢妾給您帶來了一位人證,她可以證明金玉城出現的賣題之事,皆是由郡主主使。」

我目光如炬的看向阿秋,她回避著我的目光,半分怯意半分逞強的跪倒在地說道︰「稟告陛下,奴婢乃是與郡主同住一處的二等宮女,因為皆是內司大人養女,平素里都喚郡主為妹妹的。臘月之初,郡主悄悄從御書房謄抄過一份考題。奴婢已從她房中尋找到了未來得及銷毀的存檔,便是這一份了。」

說罷,她變戲法兒似得從袖中取出了一卷宣紙,打開後攤平在了地上。

皇上看了幾眼,點頭道︰「是她的字,日日在書房,朕認得。」

我遠遠的瞄了瞄,不禁搖頭厲聲說道︰「聖人,這賤婢血口噴人。我二人之書法,皆經內司大人教導,定是她仿我筆跡,構陷于我。」

阿秋忙不迭的叩頭道︰「奴婢不敢。奴婢未擔文差,字跡根本是見不得人的。」

須臾之間,這玄武門外,愈加熱鬧。

就連陳修媛也像是卡著節點,莊重而來。

皇上一眯眼︰「修媛怎麼也來了?」

她環視了一圈,臉色亦做有話難言之態,跪地請奏道︰「妾不應來此添亂,可方才得知一事,便心中急切,想要急忙求情陛下開恩。」

皇上些微不耐煩道︰「何事?」

陳修媛皺眉道︰「如今因詔旨生出歧義一事,龍顏大怒。但據妾查探得知,當時凡尚書發往門下的草擬曾有過一次改動。父親門下侍郎曾將「領兵同行」四字,改成為「領募兵同行」。可是,最終得以簽署的,仍舊是凡尚書草擬的那一份。至于父親更改過的另一份,還存放在門下書庫里,一查便知。因此,陛下若要問責處置,還望您對父親網開一面啊。」

皇上嘴角一勾嗤笑道︰「想是陳侍郎惦念其恩師李相的情分,這才出頭頂罪的。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謝陛下,妾告退了。」

此人來此一晃,捅了把鈍刀子,便又匆匆離去了。

我哂笑著,真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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