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 移商換羽

元婆在她那間擺設滿當的小屋里翻弄東西,我隔著窗子甜聲喚她︰「元婆婆。」

她一轉頭,滿臉是笑,高興的過來開門︰「哎喲喲,怎麼是我的小菟兒啊,你怎麼來啦!」

我抱著她︰「我來看看婆婆呀。」

她抓著我的手上下瞧著,眼神喜悅︰「 ……這幾個月沒見,長高了!快進來,快進來。」

熱乎了半晌,我把畫好的辣椒圖給元婆看︰「婆婆,見沒見過這種東西,尖尖的,彎彎的,有紅有綠,大小不一。」

她端看著圖,訝異說道︰「這……這不是吐蕃人的一味毒藥嗎?名叫「唐辛子」。」

「啊?婆婆可是見過?」

「前兩年去過一趟吐蕃邊境,見過此物。當地人說,此物粘上皮膚便痛辣不已,因此認定它乃是一味毒藥,服下之後,定使五髒六腑灼傷耗損。」

我笑道︰「不會不會,就看如何用它了。婆婆可能幫我搞到一些?」

元婆蹙眉︰「你要它做什麼?」

我搖晃著她︰「唉呀婆婆,它不是毒藥,西洋那邊管它叫「番椒」,是可以入菜的!這東西竟然吐蕃有生,當地人不識貨罷了!」

結果哼唧了半天,元婆也不應允,只說我這個腦袋在打歪主意。

初戰受挫,我不得不轉換戰術。

想到如今自己阿爹倒是跟吐蕃「打成一片」,這近水樓台先得月,為何不拜托自己爹爹為我打听一番呢?!

于是,我便手書三千字,圖文並用,將番椒介紹了個完完全全,將自己想要購置番椒的意圖說了個明明白白。算是寫了一個可行性報告給他。

數層信封妥善裝好,封上火漆,打上加急,以公文的形制遞了出去。

薛莫已經在東市西市兩頭跑了,想找到一間價錢位置都合適的門面鋪子,也不是易事。

盡管東奔西走,但心中充實有力。

忙碌使人得以釋放,除了勤懇上值,其余時間便一頭扎進生意的籌謀里去。

這一晚帶著滿身臭汗回來月池院,進來就聞見苦澀的藥味。

我喊玫姨︰「姨姨,我回來了,我想洗澡。」

喊了兩遍,人才從西廂過來。她黑著臉說︰「你姐姐撞牆了……」

我一挑眉尾︰「哦?撞死了?」

玫姨一抿嘴,生氣道︰「怎麼說話呢?!」

我提了提額頭︰「如今丑事敗露,羞憤自盡嘛。」

玫姨一嘆氣,告訴我事情的始末。

宮正司審了芸豆,姑姑審了阿秋。審出的結果是︰在我心疾病發昏迷,游走鬼門關的那兩日,阿秋不忍見姑姑傷悲,便帶著芸豆前去欽天監求簽問卜。

因而,得遇一個小道士。

那小道士一通游說,將一銅盒贈予阿秋。簡而言之,小道聲稱銀魚鉤是為法器一件,可使品行不端之人從此改過自新。並非我們在孤女嶺村所听之「剝魂勾」取魂一說。

待將它刺入人大椎穴七七四十九日,再以銀鑷取出,如此這般,附著于腦髓中的邪祟便被清除干淨,自此人兒通透,明理向善,孝順父母。

我听到此處捶著桌子笑,打著滾兒笑,手舞足蹈著笑!!

「啊哈哈哈,完了完了,吃豬腦也補不了阿秋的腦子了!」

玫姨一掀我的上衣,給我捏著脊,手上加了點勁兒︰「你姐姐這是關心則亂,她就是太在乎大人了,今個兒邊哭邊說,自從來了個不省心的妹妹,不忍見姑姑時常因你操勞傷神。」

我假裝嘔吐︰「噦……」

玫姨繼續說道︰「大人發了狠話審她,她堅稱對你沒有殺心,不惜以死自證。」

我嗤之以鼻道︰「誰知道呢,說不定只是她的月兌罪之計罷了。」

玫姨提高了一個調門︰「額頭都撞爛個窟窿,血剌剌流,綁頭的布條洇濕了一盆,這哪里還是演戲!菟兒啊,你姐姐是做了糊涂事,可她的動機到底不壞,就是念著能叫你乖順听話,改改毛病。」

我騰地坐起身︰「玫姨,她把自己當做誰了?她是站在什麼偏頗狹隘的角度來判定別人品行不端?就因為她足夠蠢鈍,眼光粗淺,水平太低,所以看了一星半點自己不能理解的表面現象,就不知所謂的論斷別人嗎?!」

「再者就事論事,是她刺的我,不是我刺的她。如今受害者反而品行不端了,是何道理。」

吐泡泡似得說完,趿拉著鞋進了睡房,「我要洗澡。」

「等著等著,你這小殺才。」

洗得一身香,熄了燈靠在大軟枕上看尖尖在床頭雅步曼舞。

它新豐的羽翼映著院中夜燈,忽閃著,若天降夜雪,一片皎潔。又恰若一屏半開的羽扇,往身後偏倚。後有拖尾,日生夜長,今已傾瀉在地。

我輕聲細語︰「不叫你尖尖雞了,叫你尖尖鳥好不?」

它發出啾啾啾咯咯咯的聲音~

此聲難擬,總之,很是好听,一點也不聒噪。如今長大了,也不再像幼時嚶嚶而啼。

西廂房人聲又起,兩個女醫被送出來,正叮囑著什麼。

我拉過被子半蒙著頭,絲毫不想理會此間紛鬧。自從當上女尚書,睡眠極佳,噩夢皆退。

尖尖撲稜撲稜它的單翅,似有欲飛之勢,就站在我的床頭欄桿上,往外劃了一步。可,起飛失敗,還是落了地。

它很失落,垂著頭在地上打著轉兒,努力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它大概以為,是自己的羽翼不夠豐滿吧,可現實的情況,卻是缺了另一只翅膀……

我心疼的抱它回來︰「不飛了,咱們不飛了。你還是尖尖雞,這世上最享福最漂亮的小雞。」

宮正司發了處置回函,征詢我對芸豆的處置意見。

除了跟阿秋合伙刺我魚鉤,還有因她打小報告導致我被關進大箱子,直恨的我咬牙切齒,便畫了兩個字「處死」。

一個區區九品宮女的審栽也就到此結束了,手筆一揮,干淨利落。

而關于阿秋,樺蘿向我回話道︰「大人稱這是家事,自有家法處置,無需宮正司介入。」

我冷笑一聲,抬眼說道︰「如今以死明志臥病在床,哪還有家法的事。罷了,你下去吧。」

姑姑暖笑著進了我的房︰「誰說的,待她頭上的傷好了,就打她板子。」

這才發現,我和姑姑已差不多十日未說一句話。

我抹過頭,不想與她有眼神交流。她態度溫和的坐在我身邊道︰「如今發落了芸豆,氣也該消了吧。」

她習慣性的想模我的頭,但是發現我改了發型,不再有放手的位置,便又縮了回去,撫上我的背。

「出了口氣,也該消停了,不繼續鬧了吧?」

我悠悠道︰「姑姑說哪里的話,我的作為,皆是經過深思熟慮,樁樁認真,絕非胡鬧。」

她收回了手,語氣正式了一些,施展起她的水磨功夫︰「菟兒可明白「騎虎難下」一詞?這權利就是老虎。你可知如今有多少雙眼楮盯著你這個年僅十五的女尚書,稍不注意,便有羊入虎口之險。」

我未做聲,她繼續說道︰「姑姑只想著把你養在身邊,這給你個差使做,無非是叫你增些見聞閱歷,學會識人做事。咳,早知如此,過了北境王之事,就該把你放在宮外養著。可姑姑又是擔心,那樣不能時時照管你。」

我呢喃道︰「本來就可以讓我呆在涼蘇縣。」

姑姑從鼻子呼出一口氣︰「叫你留在京城,也是你父親的決定。」

我心里一涼,「哦」了一聲。

「姑姑這是跟你商量,不妨辭去尚書一職如何?你本就對仕途官位不上心,如今全然是為了跟姑姑賭氣,真是小兒心性。」

我嘴角一牽︰「只怕前腳請辭,後腳姑姑就會把我打個半死。」

姑姑哈哈笑著︰「那姑姑保證不打你呢?」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姑姑的雷霆之威,我還算得上心知肚明。」

姑姑反問道︰「你若有了惡行的苗頭,還不及時遏制,小懲大誡,等著釀成大錯嗎?」

我往坐塌上一歪,以靠枕遮臉,假寐起來。不想再繼續談了,這個話題其實永無止境……

她依舊聲音溫柔︰「此番也是姑姑忽略了菟兒的感受,可是這做母親的難處,只有體會過才知。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吧,姑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給我戴上懂事的緊箍咒,她起身出去了。

我心中清明,自己既無掌權之好,又無經緯之才。不然為何籌謀著坐賈行商呢?

但是,即便要請辭,也不是現在,而是在我羽翼既成之時。

今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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