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 守城風雲

城西大營原本是折沖府的練兵場,阿爹說如今為了戰事已擴建,連綿六里地,安置了五萬士兵。

我一驚︰「才五萬啊,敵軍不是八萬嗎?」

阿爹神色平靜︰「無妨,吐蕃軍長途跋涉,一個遠征一個守城,軍力已大相徑庭。」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瞧著大營已在眼前。晨間軍營造飯,炊煙裊裊升起,與頭頂未散的霧融為一體。

飛馳進軍營大門,跳下了馬,有馬倌來牽馬。馬還未走遠,就有副將來報︰「稟都督,兩個時辰前起了霧,城中尤可,城外霧氣是城中數倍之大。探子剛剛來報,吐蕃軍趁此機會,有一小支軍隊有異動,在城北的護城河邊外三里地處逡巡,謝將軍方才已帶人去了。」

阿爹皺眉,當即肅聲說道,「再派出五百精銳,沿城牆去尋,回護謝將軍。」

「是!」副將領命下去了。

接著,我跟著阿爹見到了作戰沙盤,一起巡視了營中諸部,還與將士們一同喝了碗白薯粥。

粥鍋巨大,支在伙房外,大家吸溜溜喝著粥,再配上幾個香噴噴的鍋貼,吃的津津有味。生火的木柴霹靂啪啦,燃燒起來有著特別的松木香。

而後又隨著他們一同登上城樓甬道,這敦厚無比的城牆寫盡了年歲,我撫模著土石混合的牆壁,感覺自己在它面前太過幼小。往邊境之外瞭望,只見青山隱約,全部籠罩在白霧里。城外地皮上的草被踩的斑駁嶙峋,已起枯黃之勢。一條大路在更遠處分成幾個岔口,伸向遠方。

阿爹和幾個將軍們走在最前,邊巡視邊議事,大鐵牛舅舅與我落在最後,步步不離他的視線︰「可不準掉了隊。」

我嘟嘴︰「這麼緊張干嘛?」

他眯眼一笑︰「誰叫你太皮的,一時看不住怕是要起鬼主意。這可是軍營,敵軍在前。萬一敵軍來犯,我方要應戰,亂起來你再丟了!」

我眨眼,認真說道︰「我也是有分寸的,才不會無端鬧事。」

大鐵牛舅舅捂嘴笑笑,看見了我手腕上的鈴鐺,拽著我的胳膊說︰「誒?怎麼不會響啊?快弄響它,叫我好隨時知道你在周圍。」

我咂咂嘴︰「好吧……」

五顆鈴鐺隨便選了一顆擰響,對著舅舅晃了晃,鈴鈴鈴,「這樣總行了吧!」

舅舅好奇︰「哇,真是新鮮,如此小的一顆,聲音就這麼清鳴~」

我在甬道上蹦走,腕間的鈴兒響不停。

不多時,感覺起風了。

再看天際,白霧替換成了烏雲,而遠處迷人眼的霧茫,極快散去。

霧突然一散可了不得,一扭頭,便看見遠處有大片白色的物體正蛹動過來!

我一聲驚呼︰「敵軍來了!他們穿著白色衣裳!」

所有人撲到垛口(瞭望口)觀望,阿爹大喊︰「起鼓!準備御敵!」

只需片刻,弓弩手門紛紛沖上城樓,扎好位置。舅舅把我往下拖︰「這里危險,快回大帳。」

俄然之間,嗚的一聲,颶風大作,直吹的人睜不開眼!舅舅模著瞎把我按到甬道盡頭的角落里,把頭盔摘下來給我戴。

「這什麼妖風!」

舅舅以袖擋鼻,半天才說的出一整句。

「這……這趕上塞北關外,雲中城的惡風了!」

呼————嗚————

風怒吼還帶著拐彎,蜀地本來塵土不多,而此時土粒子已經開始往鼻子里鑽了。還裹了些碎石子樹葉子,直往人身上拍。

一股子風後,天上的烏雲厚的可怕。抬眼往天上一看,只見烏雲堆里刮起了漩渦,這漩渦越刮越大,越刮越快,逐漸的,形成了一條風柱,一點點的變闊變長!

黑雲壓城城欲摧。雲體愈發低垂,宛如末日!那圓錐樣的黑色風柱,是漩渦口與大地連接的臍帶,正肆虐滾動而來!

士兵們紛紛大呼︰「龍卷風來了,龍卷風來了!」

我蜷縮成一團,隔著城牆那孔小小的射箭口往外看。

「白色大蟲」已經越來越近,龍卷風從雲上而來也是越來越近。

敵軍的陣營發出沖鋒聲,聲欲震天。破門的大車運著一根大樹根,雲梯車威風赫赫。與此同時,有人正裝填著火罐,有人正準備箭弩。看這陣勢,他們只需再前進一百五十步,城樓上便會迎來劍雨和火海。

敵將凜凜坐在戰車里,而龍卷風落在了護城河處,渦起了河水,攪著水花逐漸成了一條水龍,漫卷到了城牆上。我甚至已看見城牆的土壁被剝掉了大把,卷進了風里。

我心驚膽寒,難不成今日敵軍破城,乃是天意?

舅舅擔心我害怕,對我說道︰「從來守城易,攻城難。莫怕!」

然而糟糕的是,那方才出城巡查城北的謝小將軍此刻帶兵正往回逃竄!只見他們個個掛了彩,背後跟著一大隊騎兵喊打喊殺!

舅舅一拳垂在城牆上︰「這!」

然後,城樓主將台前,聞听阿爹大喊︰「快開城門!」

隨即跟著鋪天蓋地的勸阻聲︰「都督,不可!城門一開,勢必一場惡戰啊!」

阿爹為了保住謝添之子,一意堅持︰「傳令下去,速開!」

手下無奈,只得領命。

城門轟隆隆的開啟,謝小將軍于出征時候的威風已然不在,如今只剩全力揮鞭打馬,進城逃命。

敵軍一看大門開了,眼都紅了,將破門用的大車一松手,人潮急奔狂涌!

謝小將軍與身後的人馬前腳進城,敵軍的前鋒便接踵而至。

「關城門!快!」

關門的命令極速往下傳,呼喊聲幾乎掀了天!可為時已晚。劍雨已來,而城樓下涌來的敵兵正魚貫而入,勢如破竹。

一時間,各色聲音齊齊沖進耳鼓!沖鋒聲,阻擊聲,刀戈金鳴,馬嘶風吼,萬箭撲簌!

火罐已經開始往我腳邊落了,霹靂啪啦!炸開的碎瓦片 的到處都是!

初次目睹,這樣的場面已經使我愣住了,我只感覺舅舅擁著我,而我抬眼處,只能看見舅舅的鎧甲……

戰事白熱之際,薛莫不知道從哪兒匍匐了過來,他手中拿了一個盾牌,擋在了我們身前。

我一扭頭看他,只見他的臉龐已經劃傷了一道兒,血珠淋灕。

可這不是問候的時候。我們三個靜默的等著,等待弓弩手和火罐兵的用具耗盡。

軍營里囤守的戰士們已經出來了,我可以感知到人聲的浩大!

龍卷風更大了,呼號著,直吹到城門處!

那風卷足足有兩丈之寬,若是吹到城樓上,怕是牆塌土陷,涼蘇縣今日難保!

可那風如有靈,我許願,千萬別動了……它居然真的不再挪動。只刮到城門前方,穩穩的停住!一時間,還未進城將要進城的敵軍被此風阻擋!牽連著他們,吞噬著他們,幾個小兵已被卷起,像是紙片人般在風中踢騰著四條腿,再被甩的老遠……

所謂天賜良機,不外如是!趁此空隙,城門終得以關上,再頂上千斤重的石輪。將三分之二的敵兵,擋在了城外。

我方弓弩手反擊的機會已來,將士們紛紛從盾牌下出來,跟著站班就位,短弓巨弩,朝著牆外發射。

我松了一口氣。

下面上演的,該是一出關門打狗,甕中捉鱉了吧。

時間概念變得模糊,不知雙方血戰了多久。

我的意識隨著那股龍卷風,東西搖擺,吹個不停。直到城外的敵兵節節敗退,城內的兵器不再鏗鏗鏘鏘。

風也住了。

舅舅抱我起來︰「嚇傻了?沒事了沒事了。」

我被牽著手,往台階下走去。

滿處都是血泊和尸體,一只砍下的胳膊就搭在扶梯上,滿處的血腥氣令人掩鼻。

成群結隊的士兵在打掃著戰場,拽著敵人的尸體像是拖著一條死狗,堆在了軍營里的練兵場上,業已堆的山高。

只是我軍的死傷之數,也沒有那麼樂觀。傷兵滿滿當當晃悠在眼前。

謝小將軍臂膀上纏著繃帶,與他的一隊部下,全部被五花大綁扔在了大帳旁。只見他垂頭耷腦,想是他知道自己中了敵計,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樣。

舅舅嘆口氣︰「這謝將軍擅自出城,可是違反了軍紀。」

我抬眸︰「啊……這,會嚴肅處置嗎?」

舅舅彎腰對我說︰「他爹是誰啊,斬不了殺不得,興許要他將功補過而已。」

又听一旁傳來一陣喧鬧,探得了才知,原是俘獲了一名敵軍小將!

阿爹深沉的臉色終于有些上揚的趨勢。

那敵將身形彪悍,二十八九歲。押著他的士兵瘦高,看上去像兩只螳螂綁著一只浣熊。說話間,就把他押到了阿爹的面前,一踹膝窩,跪在地上。

阿爹問他︰「敗將何人?報上名來。」

那人一咧嘴,不啻說道︰「本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哥舒瀚!」

眾人一驚。

阿爹突然變了神色,表情復雜的問道︰「你是哥舒辰的獨子,瀚兒?」

那敵將疑惑,抬起頭來︰「是也!又當如何?」

阿爹嘆氣道︰「這……你為何效力于吐蕃?哎!你爹他沒死,當下就在營中!」

不知何時,一位松形鶴骨的老道已出現在人群之尾。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他緩步上前,一身的道袍灌滿了清風。

我扭頭看他,登時心中一跳。

這……不就是我第一次離宮出走,中了迷香,將我抓回去的那個老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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