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天降紅雨

露台微風,尋蹤而往。唯剩一月,清輝渺茫。手捧紗一泓,落指間,獨影難雙。

他去過水精域了,對我說,只剩下滿屋的月華。

我曾有多次,在露台上貪著晚涼。可時節未到,久處體寒,只想著若是再等等,夜醉清風,該有多好。

昨日我思,今又換他。

一時間,我倒想飲一杯酒了。情腸一繞,便成了個大人。

又突然想起和周貴妃住在青鸞宮的時候,幾乎夜夜醉飲,倒也不失為一種懷念。不過我這不合格的酒徒,只喝甜酒。

所幸如今,十酒有八皆甜。

信的末尾,他交待于我,一直在跟進府門外瘋子婆婆進行查問,得出一件不祥之事,信中不便細表。且勸誡我,皇後娘娘下葬之日,盡量避免隨隊跟去陵寢地宮。

我想了想,大行皇後安葬之期定為三月十五日,而今三月初四,還有十一日。

此次皇上為表重視,決議親自送葬至京北陵寢,超越了以往帝至宮門的舊制。

因例,宮內外各處官員,自四品始,至一品,再加皇親國戚,王子公主,皆需親往。

據傳到時的送葬隊伍至少會有一千五百余人,白幡遮天,連綿十幾里地。

所以說,屆時我這剛剛上任的小小六品,很大幾率該是輪不到我去的。再說,同行人數如此之多,若還有險情,難道是天上下刀子,地上裂口子不成……

其實,若能有機會前去,說不定還能得見一面。

我拄著臉,看著眼前的字帖發呆。

三月初五,這一天被圈上了記號。

這一天,下了一場紅雨。

從早起便覺得天空發紅,到了前半晌,窗外已然是紅彤彤的一片。

書堂的我們已經禁不住外面的奇特天景,張望不停。正在教課的博士敲著桌子,這才暫拉回我們的注意力。

可實在是太詭異了,滿天如同刷上了鮮血!雲層越來越厚,像是新殺的肥豬肉,血肉模糊。

若說美嗎?這樣的感覺,心中生不出詩情畫意。

滴答,滴答。

雨滴開始落了,咂在地上,紅的,若一滴鮮血四濺。

直叫人突然的心驚!

林燕子悄悄的說︰「這是天界屠了龍,還是誅仙台上誰掉了頭……」

「咦惹,怪人的。」

我雙眉微曲,瞧著外面的地磚就一點點被染紅。

心不在焉的等到散了課,所有人一股腦的往外沖。可到了廊下,又不約而同住了步。

匯聚的血河,只怕會染紅了繡鞋。迸濺的血雨,滴在衣衫便洇出一朵紅蓮。

遠眺望去,整個皇宮都在被這顏料沖刷。無邊無際,是鴿血石穿成的無窮珠簾;晦冥變化,是黑硯台勿摻了殷紅朱砂。

冬休撐了一頂極大的傘來接我了,我把裙腰提了提,踏進了天漏里。

我感覺這雨水有著淡淡的腥味,伸手接了一滴,便在手心留下一道痕跡。路旁的白湖今日可是要改名了,原本以湖堤為漢白玉砌成而得名,時下一改往日潔白模樣。就連湖中的水,柳上的葉,它色的花,著物皆赤色,無有不染。

所有的魚皆浮在水表,張大了嘴,好似在拼命呼吸,不時翻騰著,想躍出湖面。

我訝異道︰「這雨怕不是有毒吧!」

這時候又輪到冬休鎮靜了︰「怕什麼,這也一個多時辰了,若是有毒,大家便一起去世好咯。」

然後她又覺得自己失言,用手指打著自己嘴唇︰「呸呸呸,如今奴婢這嘴怎麼也沒個把門的了。」

我被她逗的前仰後合,但還是直往傘中央湊,直覺告訴我,事出反常必有妖,這雨定是哪里有危害。

中午在床上正睡得迷迷糊糊,還做了個短短的夢。醒來便不記得夢見什麼了,等再閉上眼,那些魚兒若袋子一樣張大的嘴又浮現于腦海。它們,該是缺氧了吧,出不來氣兒被憋死的感覺,該有多痛苦。

我猛然一個激靈,睜大了眼楮。

水猴子!蕭娘娘的水猴子!

魚兒若缺氧,水猴子也定然缺。我的天,這時候水猴子豈不是要爬出來了?若還在湖底,被憋死了,蕭娘娘便也活不下去了。

我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瞧著外面雨已暫停,心中的那股子擔心推動著自己,順手拿了條綠色的床單。又怕這雨繼續下,另拿了一把傘,確定了院中所有人還在午覺,便悄悄出了門。

蕭娘娘說,當時水猴子是被丟進後宮西側的西海池中喂養。而且,後宮這數個湖渠水池,也只有西海離暴室的那口水井最近。

我便決定去西海找一找它。

橫跨後宮,從東至西,跑起來也要一刻鐘的時間,可沒有辦法,我只能邁大步子爭取時間。

喘著氣到了西海邊,時下天地尤紅,所有的綠植如泡在血液里良久,污濁不堪。如我所料,水面上大片的魚兒翻著白肚子,尸體連連。

我繞著西海,回憶著蕭娘娘講過的水猴子模樣,努力篩檢著湖堤上的一切。

哪里有一坨白毛帶綠的家伙。哪里有一坨白毛帶綠的家伙。我心中念叨著……

不過,也該被染成……粉紅了吧……?

不負尋找,我果然在草窠子看到了一個粉紅的墩布!

我輕輕走近了,卻又不敢太近,萬一他發起怒來要吃我,可得留著供自己逃跑的安全距離。

輕輕喚著︰「嘿~」

它一驚,本來正啃腳指甲啃的有滋有味,時下不由得往遠處挪了幾步。

並沒有傳說中那麼高大呀,也就約模一米四吧,不過瞧那臂膀,卻是我的腿一般粗。

我輕言輕語和它說著話︰「小猴子,我認識蕭媞,是她的朋友,我是來看你的。」

它見我沒有攻擊它的意思,好似听懂了一般,慢慢轉過身來,抬起頭看著我。

我這才看見它的面容。

頭是人一般的大,除了嘴巴略尖一些,臉上長滿了白毛,其余地方跟猴子沒什麼兩樣。眼楮也是黑白,或許發怒了才是傳說中的赤紅?當然,露出的四只獠牙,鋒利堅固的緊。

我把床單拿出來,然後展開,披在了自己身上,為它做了一遍演示。

然後便將床單丟給它。

猴子學樣,果然靈驗。

它麻溜的披在了身上。

我指了指旁邊的小橋,小橋底部的蓮葉開的極盛,將下面的橋洞遮掩的密密實實。

我折了根樹枝撥開蓮葉,告訴他道︰「你躲進去,乖乖呆著!晚上我給你送果子來。」

它果然通人性,用床單掩著自己,爬進了橋洞。

是日下午,書堂的課暫停了。

因得整個皇宮一片狼藉,負責灑掃的官婢和宦官不夠用,便調了這波宮女應援。

這人手都在外面打掃,況且還要打撈各個池中死去的魚兒,我生起了隱隱約約的擔心。要是發現了那個不起眼的橋洞……咳!

我在房里玩著飛鏢,盡量不去想它,因知多想無益。

不多時,院里的幾個宮女便沸沸騰騰的回來,又好似帶回一個沸沸騰騰的消息,坐在外面的石凳上開始竊竊私語。

我心中一緊,連忙跑了出去。

還沒介紹過她們。這月池院除了住著姑姑,阿秋,我和冬休以外,另還有四人。

兩個三等宮女,兩個無品級粗使宮女。

她們負責著姑姑和阿秋下職以後的近身伺候,整個院子的灑掃,以及小廚房偶爾的菜品粥湯。

而姑姑當值的時候,一向有另外四個宮女,隨行姑姑出入甘露殿,兩儀殿、宮闈局,這四人住在宮闈局寢所,不在院內。

光姑姑身邊每天都跟著這麼多人,更別提那些後妃娘娘們了,長期以往,個人的時間少得可憐……難道,她們不覺得礙手礙腳嗎?

好了,畫面切回來。

眼前的四個人,聰穎的芸豆,細致的祥順,有雙巧手的景珍,少年老成的樺蘿。

我湊了上去,芸豆馬上為我讓了座。

然後她們擠眉弄眼的說道︰「方才宦官們下湖打撈死魚,竟然在西海池打撈出一樣嚇人之物,小大人猜猜是什麼?」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試問道︰「是個沒見過的?」

景珍一拍手︰「居然在底下的淤泥里,找到了一副白骨。」

我這才略略放下心︰「哇!可有認出是誰的?」

祥順接過話︰「听管理西花園的常侍說,那骨架的左手,還帶著個金鐲子。最主要的是,這信兒傳開沒多久,聖人居然親去看了……」

接下來便沒人吭聲了,似乎都對當初聖人生母之事知而不敢言。

一直默默听著的樺蘿開口了︰「快瞧瞧,咱們院里到處都是紅漬,還沒清理完竟得空扯閑話。快動起來吧,沒得再受了罰。」

說罷她們便與我點點頭散開,去南牆的玉蘭井打水,準備沖刷院子。

想起我藏著的那本陳年醫案——《甲辰年出診錄事》。皇上的生母怎麼稱呼來著,對,董才人。

聯想到蕭娘娘的處境,又覺得疑惑,皇上居然留著殺害自己生母的人至今,當真是件稀罕事了。

天上的濃雲未退,今日的天竟在晚膳前便黑了。

我拿了一包果子,去給水猴子送飯。

待走到西海,池邊已經設起了香桌香爐,各樣的貢品擺的齊整,明燈長亮。

是何情況已然明顯。

我站在藏水猴兒的橋上,裝作漫不經心看風景的模樣,將那包果子,一個個的丟進了橋洞。

瞧見伸出來一只毛絨絨的手去撿骨碌到邊上的果子,我才放了心。

我從橋上彎下半個腰,湊的離橋洞近些說道︰「小猴子呀小猴子,我不能來的太勤,你省點吃~」

突然之間,一只手觸到了我的背。

我大驚!

是誰要把我推下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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