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 時光變慢

「果真是緣分。」

阿秋看看我,再看看那一攏菟絲,憬然有悟般一笑。

正對門前,菟絲纏女蘿,半人高的石山將其與南牆的玉蘭樹相隔,那一片空中白玉,安謐在枝椏間。

大門雖向西,但院中的房室格局仍舊是坐北朝南。

轉身往左走,卻未見素有的,作為影壁之用的小涼亭。

只顯的一片院落更加寬敞。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石桌,幾個石凳,構造小巧,像極了民家所用,頗覺親切。

兩側廂房各有三間。西廂之下又有著兩間較為矮小的廊房,為阿秋和幾個小宮女的住處。一道游廊與前廳相連。

在看前廳,同是三間,然深闊高大許多。中央為廳,西間用膳,東邊的那間單獨改為一間,門亦朝南,為姑姑的書房。後寢與前廳緊挨,為姑姑的睡房。

阿秋說︰「姑姑最愛干淨,尤重書房。除了打掃,伺候筆墨,其余時間不可隨便進入。」

「不過~」,她話音一轉,抿嘴笑道︰「若冷不丁被喚進書房,十有八九是有一杯熱茶要喝,日子久了妹妹便知,能夠少進去也是好的。」

我鼓著兩腮,只顧瞧姑姑書房窗外,那數株初開的西府海棠,花面粉白,花背嫣紅,若嬌小飄逸的女子,靨粉鬢綠。而未開的骨朵,只見胭脂點點,既香且艷。

一隅海棠,一隅桂樹,錯落相連。而樹下安了一席涼塌,就知夏日不遠。

眼楮跟著桂樹,看了一圈,看到了東廂房,我便知是我的住處了。望著里頭熟悉的人影兒,一看就知是冬休在張羅布置。

擺膳的人從前廳撤出來。阿秋牽著我的手︰「先吃飯吧。」

進了廳中一看,滿滿的桌子,空空的房間。我抬眸問︰「姑姑還未回來嗎?」

「姑姑近來不是在甘露殿,便在局中用膳。聖人近來對後宮的詔喻不少,姑姑要修潤安排。皇後葬禮就在眼前,烏昭容胎像又不穩,一位婕妤一位采女始傳有孕,局中又剛剛采選了一批宮女。百般的事情,應接不暇。」

阿秋一邊幫我盛著羹湯,一邊語氣不快不慢,將我近來不隱約知的情況,說了一個遍。

「貴妃娘娘呢?」

「青鸞宮禁足當中。」

唔……竟不覺得意外。

聊著宮里的事情,小小的肚子很快就吃飽了,別了阿秋回到了東廂房,不大的一個廳往里去有個小間兒,被屏風所隔。

我將手左的兩扇小門一推,便見一間清雅的睡房。正對房門開了一扇圓窗,透過綠窗紗可見那一隅桂樹掩映花影兒。

窗邊是梳妝台,銅鏡打磨的鏡面如水。我的數把發梳和妝奩盒子,已歸了位。再旁邊的淨瓶頭面盆架雕工精美,掛著嶄新的面巾。

睡房後部中央,擺著一張正方大床,三面兒的矮欄,像是大號的搖籃。從房頂懸下一頂圓形床幔,素紗傾瀉,再加一圈瓔珞點綴。床頭案幾上插著幾支在院中剛折的花枝,並幾盤各式樣的飴糖。

臨右牆擺著一套衣櫃書案,析出淺淺的花梨木香。

案上一排的筆筒中,裝滿了毛筆,牆上又掛著一副勸學圖,滿滿叫人讀書識禮,墨染黑潭的意圖……

好吧,我老實背宮闈局守則,總行了吧。

背誦了一會兒,卻發覺冬休未在我跟前兒晃悠,正好奇是什麼情況之時,隱約從外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之聲。

走出去將頭探進隔間里一看,只見她蜷縮在床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趕緊湊過去︰「這,是誰欺負我們了?」

她趕緊抹掉眼淚,坐了起來︰「小大人什麼時候回來的,奴婢竟不知道,奴婢有錯。」

我感覺有些心酸︰「就我們兩個人,你何必這樣奴婢奴婢的講著。如今我說的最多話的,倒是姐姐你了。」

「小大人可不敢再這樣講,您這樣稱我,豈不是讓阿秋,不,顏內人,臉上無光。」

我感覺她意有所指,便問道︰「怎麼?下午我听課的時候,她為難你了?」

「不不,奴婢失態是因為方才得知一同進宮的小姐妹去世了,所以才……小大人千萬不要多想,我這就打熱水去給您洗漱。」

「啊喂……」

見她不說,我便也不做勉強。洗白白後躺在新鮮的床上,心中默背了兩遍守則,天才剛剛黑透,困意卻早早襲來。

一翻身,念奕安的臉龐好似在我眼前笑了笑,便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知是不是昨夜香塢打架的緣故,身體酸沉的很,半夜里模模糊糊覺得腿部抽筋了好幾次,可又極困,沒來得及醒過來,便繼續沉睡酣眠。

直到耳邊響起︰「起來上課啦!」

我這才一激靈醒來,「幾時了幾時了?」

「離辰時還有兩刻。」

我啊的一聲,一骨碌下了床,火速穿戴梳洗,口中叼了塊糕點,撒腿便往書堂飛奔!

冬休跟在後頭拿著我的書冊,亦是忙不迭的小跑。

「怎麼不早些叫我吶?」

「小大人你昨晚又沒說!方才有宮女特意來提醒,我才知的。」

終于終于,在最後五分鐘里,沖進了書堂。

喘著氣選了個後排的空位坐下來,才有空四下瞧瞧,滿當當的房間內擠下了一百人之多。

冬休告訴我,這些新采選的宮女年齡從十歲到十六歲不等,以十二十三最佳。雖說二十五歲至三十歲之間可以離宮嫁人,但是僅限無品級之人。

冬休嘆口氣︰「基本上進來的,都出不去了。有一半在離宮之前就折損了,還有一小部分做了女官不願出的。因此里,最後出去的人,寥寥無幾。」

我知她在嘆去世的小姐妹,便隨口問道︰「她是誰呀?我可認識。」

冬休默默,小聲說道︰「小大人認識的,她叫李雲露。」

「雲露?周貴妃身邊的二等宮女雲露?」

「是……」

我感覺不妙,青鸞宮定是出過大事了。

喧鬧的書堂頓時鴉雀無聲,覃鳳儀攜幾位禮教司儀進來了。

然後在听了一通長篇大論之後,很榮幸的列隊到了庭院中,練習了一上午的站、立、坐、行、跪、福身禮、肅拜禮、稽首禮……

驕陽當空,當我頭頂著瓷碗,再撒一把辣椒面就快熟了的時候,只見冬休坐在旁邊的涼蔭處看著我略略略的笑。

我回敬了一個鬼臉,便得了覃鳳儀一個警告。

沒過一會兒,吹黏在臉上的頭發,又得了一個警告。

若得了三次警告,便要出列挨五下板子!人家好歹也是六品小書女了,當真要臉啊!!

當一個跟著一個,繼續頂著碗,繞圈練習走姿的時候,可樂的一幕出現了。最前面的一個小宮女一時不穩,往後跌倒,便馬上呈現多米諾骨牌之勢,呼呼啦啦,乒鈴乓啷,人兒一個接一個的倒,瓷碗一個接一個的碎,滑稽非常。

我笑的前仰後合,儼然忘記了頭上的碗。只覺頭頂一松懈,那青色瓷碗便傾斜不穩,欲往下跌。

我這時才緊張起來,天吶天吶!碗打了豈不是要第三次警告了!

可我身後突然有一只無影手,從旁接住了那碗,快速定了定,沒等別人發現,便又穩在了我的頭上。

而她頭頂上那盞,已經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

認出了我的身份不同?

我正欲詢問她為何,她卻先開了口︰「你再有一次,便三次了。我還有機會。」

我瞧了瞧她,與我差不多的年紀,內雙的眼楮,嘴唇右上方有顆小小的黑痣,卻挺別致。而渾身,卻又透著一股男兒氣。這種感覺和烏昭容胞妹,那種凜冽的「女壯士」之感完全不同。

問她道︰「你叫什麼?」

她答的爽快︰「林燕子。」

我輕輕一笑,只用了半邊嘴角,這笑容,十足沒有分量。審視她道︰「你以為幫了我,我就會報答?如果,這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分量呢?」

她一聳肩,並不是很在乎的模樣道︰「每受罰一次,便會記錄在案一次,會影響以後的位置所在。今日我未得到警告,只是好心幫你。你不領情,是你的事。我幫不幫,是我的事。你與我之間,本也不相干的。」

嗯~,在這宮里,難得听到如此硬話。

禮教司儀們整肅著隊列,我們便重新歸了隊。至于瓷碗被打碎的,自然算作警告一次。這樣一來,那柄毛竹小板子,怕是要打劈了。

覃鳳儀宣布,未警告三次的解散,回歸寢所用膳午休。滿三次的留下受罰。

其實說歸說,我心中還是對林燕子生出些好感。雖說我只當這無聊的課程糊弄過去便罷,可林燕子這樣的性格,其用心若說是真的也未可知。

我趕緊也坐到涼蔭處,歇會勁兒,瞧著那背影也極男兒氣的林燕子在大宮女的帶引下,列隊離開了。

而這一邊,排隊受罰的另一半。正一個個輪流著走上前,俯身彎腰,扳住自己的膝蓋,擺出一個趁手的姿勢,清清脆脆挨著每一記板子。

我真怕哪一下打猛了,會整個人栽一跟頭。

打出了淚,又不敢哭出聲,她們無奈的模樣看了十足醒神兒。

不由得嗤笑道︰「切!這麼多人受罰,溜走一個又如何。」

冬休道︰「哎喲,這里可不敢再叫小大人呆了,你要在這,非得策反了她們不成。」

我笑著咯吱于她,打打鬧鬧的,出了宮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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