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憎之始愛

念奕安聞听此言,當即拒絕︰「女兒家家,豈能夜不歸宿!」

說罷,便準備拉著我離開。

元婆冷笑道︰「怎麼?方才還稱我外婆。被外婆留待一日,不過分吧?」

正不知如何化解之時,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

「誰啊?」元婆朗聲問道。

可外頭未答,只是又輕敲兩下,表示人還在。

元婆腳步  的去開門,不知這樓板是何材質所建,聲音格外的脆生。

將那木門一拉,外頭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兒,一身莊重貴氣。

我不由得站了起來,心里喜也不是怕也不是——怎麼是蘇姑姑……

元婆和姑姑,二人就站在那里四目相對,電光火石,劍拔弩張。

愛者,憎之始也。

愛之彌深,恨之彌切。

真不知這對「母女」經歷過什麼,一見面就好像互相戳到對方最柔軟的地方一般,大有「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意味。

元婆用勁兒一甩門,瞟著眼轉身進來。那門蕩了回去,直往姑姑身上撞, 的一聲,姑姑用雙手一擋,可算是抵住了……

然後姑姑強壓著氣惱,關好了門,也拉著臉進來了。

我和念奕安站在一邊,被這場面整的說不出話來。

「元姑姑,這麼久才找到您,費了我好大氣力。」蘇姑姑盡可能平靜的說到,但語氣的強硬避無可避。

元婆進來後繞過茶桌,坐的遠遠去了,仍舊暗瞥了一眼才說話︰「尋我做什麼,看見你我怕是連飯也吃不下!」

唔……這話,只見姑姑的牙齒輕輕咬了一下,牽動了兩腮,再一側身進到里頭內間來。

我的心咚咚直跳,完了完了,在這里踫見豈不是要挨罵了。

姑姑進來便瞧見站在牆角,訕訕的我和念奕安,臉上一驚,厲聲問道︰「你怎麼在這?」

我支支吾吾︰「回…回姑姑,我陪念三公子來談生意,就,沒料到踫到了婆婆。」

考慮著姑姑的感受,我把外婆改成了婆婆。

姑姑臉上勉強帶了笑容,語氣客氣了許多︰「念三公子有禮了。」

念奕安恭敬還了禮︰「蘇內司大人安好。」

然後念奕安環視一圈說道︰「倒是晚輩來的不是時候了,無意打擾了兩位商討家事,這便先行告退,改日再來拜訪。」

說罷,他再與蘇姑姑笑著點頭,往門外退著步子。

我也腳下挪動,正打算跟著一塊走了,離開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

誰料姑姑一挑眉︰「你去哪兒?給我站住。」

我听了即刻立住。好似這樣的氛圍,有一點明火便一點就著。

姑姑對念奕安笑說︰「三公子先回,我著時間送她,您且放心。」

念奕安看了看我,便先走了。

姑姑面朝元婆,在茶凳上入了座,直愣愣的瞧著她在書架前,繼續打理那些本子冊子,完全對自己不予理會。

房間安靜的嚇人,半晌了姑姑開口︰「元姑姑,可否一談?」

沒人做聲。

姑姑臉上也是快掛不住了,又直截了當的說︰「我這次來是尋回我的東西,望您贈還。」

這句話依舊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我不忍讓姑姑這麼尷尬下去,便斟了一碗未涼的茶給姑姑端過去,擱在她手邊,輕聲道︰「姑姑先用茶」。

可我這沒想太多的舉動,卻正好撞在她的氣頭上。

姑姑抬眼看向我︰「誰允你離府亂逛,誰允你與外男私會?」

「我……,姑姑,我既在王府當差,與幾位公子,定少不了有交際,友人之間,不就是一起共事,不時溝通,如此才熟絡的嘛。」

姑姑目光洶洶,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有情緒過,然後將字眼從齒間擠出︰「過來!」

我倒吸一口氣,怯怯的往她身邊走了一小步,覺得不夠,便又挪了半個腳掌那麼遠……

姑姑登時一扯我的左臂,把我往下一扽,本就身形縴小的我又加心虛,自然腳下不穩,一個趔趄便趴在了她的左腿上!

然後腰部被左手一攬,小腿再被其右腿一壓,巴掌便往我上招呼了……

我真是又驚訝又意外,又害羞又委屈, 里啪啦如疾風驟雨,雖不算太疼,但此情此景,若對無知小兒的摑打,誅心之力更盛!

面朝地板,撅高,如此這般對自尊心的碾壓,不由得使我哇哇哭了起來。似乎只有這樣幼稚的哭法,才配得上這樣幼稚的姿勢。或許是因為湊成了一套,大家面子上會好看一些;或許是因為催眠了自己,好從心里上去接受挨這樣的打……

總之,我哇哇哭著,沒有尖聲不是嚎哭,只是滿滿的委屈和一點傷心。

人一旦傷心,哭聲便會女乃聲女乃氣,還有被自己嗆到的哽咽。

可姑姑似乎還嫌不夠,由打遍整個轉為只到一塊肉上拍去!

這下是真的疼了,愈積累愈疼,我的全世界只有自己的哭聲和清脆的巴掌聲,還有姑姑不時的訓斥聲︰「叫你倔!不認錯反而還嘴!」

我的意識好似變成了一汪潭水,水面被連綿不斷的擊打,漾起無邊無際的水花。

或許是哭的慘了,或許是不耐吵鬧,元婆終于看不下去。走過來將我抱起身,擁著我站遠兩步,拿袖子給我擦了一把淚。

我不敢看姑姑,只是目無定點,淚眼朦朧的收了哭聲,轉為啜泣。

元婆嘆口氣說︰「你也不用借著打孩子來跟我撒筏子。」

姑姑只道︰「這孩子太氣人,主意極大。咳,如今也知元姑姑您曾經教養我的難處了。」

元婆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從鼻中呼出一口氣來︰「你現在知道了?晚咯,沒用處咯。」隨即又斜著眼看了一眼姑姑,轉而冷笑道︰「算了!也素知你陽奉陰違的本事。這會子,想是又裝腔作勢,誆騙我這個老太婆呢!」

元婆輕輕推著我的後頸,把我帶到她的書架前,繼續奚落姑姑道︰「還別說,今兒個第一眼看見這孩子,舉手投足間就有你的模樣,你嫌她不就是嫌你自己個兒麼。待說多了幾句話,我倒覺得這孩子比你尚佳,有股子直爽勁兒。」

我怕再挨打,扯了扯元婆的衣角。

蘇姑姑被她不停的數落駁斥的滿面漲紅。

這二人可真有意思,你們兩個打仗為什麼武器是我,受傷的也是我啊?

想到這里,我剛剛收起的眼淚,又要落下。

「啊喲啊喲,不哭不哭,咱們不說她了,婆婆等會帶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元婆安慰我道。

然後元婆看著蘇姑姑正色說道︰「好了,你不用再試圖做任何努力來說服我,你想要的物件,我已贈給了別人。」

姑姑一臉焦躁的站起身︰「這物件豈能隨意贈人?母親您真的不顧及一點情分了嗎?」

在宮中說一不二的一品女官做久了,姑姑豈能不愛面子,如今拋卻甚多,元婆依舊不買賬。

元婆哈哈直樂︰「母女情分?蘇內司可莫再說胡話。今日里我只看著這小丫頭好玩,不如叫她陪我一日,你若允了,沒準我一高興,能把受贈之人,告訴于你呢!」

蘇姑姑一腦門子的愁雲難以舒展,听了這話一副死馬權當活馬醫的神情,口氣寥落︰「那便叫她陪母親一日吧。菟兒,你可願意?」

我為了彌補一些本不該由我彌補的東西,便也利索點頭︰「姑姑,听您的。」

然後蘇姑姑對著元婆深揖一禮︰「母親,明日這個時候我來接菟兒。不在這里拘著惹您不快了,先行告退。」

隨即姑姑帶著門外的數位隨從,悻悻離去了。

窗外開始擦黑了,一樓的門面漸漸亮了,漸呈通明。而二樓則開始一間間的暗了下去,是收檔的時候了。

元婆將手邊的冊子整理完畢,和藹的對我說道︰「好咯,忙完了,今個一天又快過去咯~」

歲數大的人,如此感慨仿佛成了常事。

我對接下來未知的「節目」充滿了好奇,把剛才哭過的事暫拋腦後,回歸了活潑模樣,由婆婆牽著手,一路雀躍。

此時的西市,是一片廣袤燈海,車水馬龍暢游其間。我們走進了一條滿是桌椅的時鮮街,一多半的位子,已有食客入座。各色各樣的小吃飄香四溢,勾引著一眾饞貓的味覺。

于是就這樣,每樣買一點,一路從街頭吃到了巷尾,吃的歡樂之時,我突然想起了傳言中的「鬼市」,便不由得問道︰「婆婆,人言說,這西市又名鬼市,是何道理啊?」

婆婆端著給我預備的「蜜擁劍」,便是蜜糖腌蟹鉗了,在人潮之中大聲說著︰「不過是京外之人傳的神乎其神,無非是晚上子時才開始擺在市場最中央的一圈攤子罷了,有貧民賣些柴火粗碳,也有人收了估衣來賣。自然,珍玩奇物不在少數,但是真假參半,魚目混珠。還有些扒手盜來的東西,不一定是什麼稀罕少見之物,多在這里出貨,不少來逛的人,都存了顆撿漏的心。」

我安心接受著婆婆的投食,咬下她剝好的一大塊蟹鉗肉,鼓囊著小嘴不忘記說話︰「啊~,就如此簡單呀?不是說,鬼市是地下城嗎?」

婆婆詭譎一笑︰「其實,還真有。但地下城可不是鬼市了,正兒八經來講,其實是黑市,會住些流竄的匪徒,做些見不得光的買賣,不少人在那里存儲秘密,而且,地下城四通八達,究竟有多少條暗路,又通往哪里,沒有人能夠說得清……」

我櫻口圓張︰「哇~~,這麼刺激的嗎?婆婆可有去過?」

婆婆神秘的問我︰「怕那種地方嗎?」

我轉了轉眼楮,咬著下唇︰「嗯…有人罩著就不怕。」

婆婆忍俊不禁︰「好,待天黑透了,便帶你去地下城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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