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新事一樁

回來房中,冬休有些著急的問我︰「小大人怎麼一去這麼久?倒叫奴婢擔心了。」

我面部的肌膚一直微微向上揚著,帶些笑意。一股腦就半躺半倚在小巧的美人塌上,好歇歇腳。今日一路步行到謫仙樓,到現在雙腿還有些酸脹,許久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了。

「哪里用得著擔心,難不成還有人把我賣了不成?」

「可不敢在外頭淘氣,內司大人叮嚀過的,叫我看好你。」

我接過冬休遞來的熱毛巾捂了捂雙手,再遞還給她︰「姑姑還說什麼了?」

冬休一笑︰「內司大人不叫聲張,不過我就偷偷告訴小大人好了。還說到小大人就寢最喜趴著,叫我夜半多看你兩眼,若睡得不穩就給你翻個身,怕你一口氣提不上來。」

嗯?

確實如此,甚至有時在睡夢中會忘記呼吸,把自己憋醒過來。

就說呢,這幾日醒來之時,竟躺著的姿勢多些。

但僅僅和姑姑同宿過一晚,她怎麼這麼清楚,難不成小時候也宿在一起過?

冬休打斷了我的思考︰「方才鹿常侍來找過小大人。說是明日北境王請其余二位藩王到府中作客,叫我們扮成蘭羌侍女跟過去。」

我抬起惺忪的眼皮︰「為何?北境王府不是也有安排過去的人手。」

冬休蹲在我身旁小聲說道︰「原本這李灈若在京,一直住在離山大營里,這次王妃入京,才配備了王府與他們。可是安排過去的中書舍人和掌事,听消息說這兩日一個病了,一個不見了。」

「這麼囂張?」

「不僅如此,王妃房里和小世子房里的丫鬟,說是伺候不周,杖斃了幾個。凡是宮中安排過去的,一應沒有好果子,也只叫他們從封地帶來的人貼身伺候。」

我不滿道︰「那叫我們去做什麼?再做一輪炮灰?」

「念二公子著人接了娘子來京游玩,今日午時才到的京。明日我們便跟著二少夫人,女眷嘛,自然是王妃招待。鹿常侍說,叫小大人想辦法弄一副王妃的墨寶出來。」

我撇著小嘴︰「要這個做什麼?」

冬休補充道︰「鹿常侍說上頭自有用處。只叫小大人盡管一試,成了有賞,不成也無罰。」

雖說幫著在我心目中形象並不光明正大的皇帝做事到底有些不情願,但一想起那夜老虎籠中滿地的鮮血和白花花的腸子,我也不由得決定試一試。

轉天下午,我與冬休在二少夫人房里,換上了蘭羌侍女的服飾。

湖藍色袍衫,衫長及踝,領瓖梅花紋銀飾。滿頭辮子,再戴一方繡花頭帕,身有飄帶,腿纏紅繩,腳下一雙似若小船的雲雲鞋。

蘭羌貴族女子飾品紛繁色彩艷麗,就算是大侍女身上也是耳環,領花,銀牌,手鐲……只覺得節日穿穿也罷,平時真有些「萬條垂下綠絲絛」之感了。

二少夫人倒是個極愛聊天之人,這便是最好,能夠提供盡量多的時間與契機于我,便于行事。

若說悄悄去北境王妃書房里拿一紙墨寶想是不易,一是礙于處處的設防,二是我對地理位置不熟,至于第三點,就算成功溜進了王妃的書房,她自從來京之後一字無書,倒也是極其正常的事情。

倒不如,設法讓她現寫一幅。

我思考著前前後後可能發生的情況,盡可能的做足準備。

念奕安似乎覺得他嫂嫂身後的侍女有些眼熟,盯著我半晌始才笑了︰「小大人又在耍什麼新花樣?招跟班小弟否?」

我低聲了一些,強扭著自己說出這麼一段話︰「你老實吃酒便好,我只是跟過去,想瞧一瞧在那里當差的一位友人,用原本身份過去,只怕招惹麻煩。」

在他面前,下意識的反應本是大聲的拖個底兒給他。

念奕安半信半疑︰「哦~~既然如此,那我可不管有些人會不會上房揭了瓦。」

我捂嘴直笑。

二少夫人開始插科打諢,拉著我說︰「玉大人,我們家三哥兒平素說話可沒這麼想一出是一出,今日竟叫我撞見了別的模樣。」

被人潑辣說笑著,念奕安有些臉紅。

瞧見王爺和世子過來了,二公子和夫人的笑聲方止,許是這念家二房里,平素沒少挨老王爺的訓斥。

我也退到了少夫人身後,隱在了侍女堆里。

一路上,少夫人像只黃鸝,小兩口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看見一處便討論一處,二公子一直開心的把話接起,渾然一副久處不厭的模樣。

我突然覺得,念家的家風,真的很好。

北境王府原是前朝某位皇子的府邸,許多年來給了皇帝寡居的姑姑做了長公主府,前年時候長公主病逝,經由這幾番易主,又輾轉成了李灈的住處。

對于李灈來說,未成年時一直居住在宮里,行了冠禮便第一時間支了番地,現如今終于在京城有了個宅子,不知是何感受。

如若是我,怕是再也不想回那極北苦寒之地。大半年時間都是凜冬的受降城,只怕渾身筋骨也鮮有通暢之時,正如此次王妃進京,竟出人意料帶了未滿兩歲的小世子,想必定是極喜京中氣候。

我將想法說與冬休,她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將北境王妃的身世輕言細語的告知于我,著實另我大吃一驚!

原來,她竟是先右相的長女,而已故皇後,則是先右相的小女。

「右相」只是口語化稱謂,官稱乃是中書令。這曾經操持大局,負責起議朝政決策的中書省第一長官,在全家獲罪之時,僅有兩個嫁人之女得以漏網。

冬休正色說著︰「關于右相一家的事情,宮里誰人,皆是諱莫如深,只怕顧慮有三,不僅是怕沖撞了皇後娘娘。至于進宮的新人,罕有人知,小大人始才听聞,當屬自然。」

我心中一沉,原來我現在竟住在被自己親手除掉的皇後家中……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了「鳩佔鵲巢」四個字,然後的,我又在努力撫平心中隱隱的罪惡感。

心中的悲憫種子,在不合宜的地方發了芽,定要及早根連株拔。否則缺了智慧的「悲憫」,亦會流于「我執」,成為一樣「煩惱」。

而收集王妃筆跡的事情,原本我想到的是在席間與王妃等命婦玩一玩猜謎游戲,書寫答案于紙上,而後一齊揭曉迷題的玩法,現在看來倒不用了,何須如此麻煩。

方案又多了一項,現在心中只覺十拿九穩,便也松快了不少,與二夫人一同賞起眼中風物來。

一城分為東西兩半,整個東城看起來要比西城講究不少,就連道路也較之明亮。

我這縣城出來的「土坷垃公主」倒是逛不慣這冒著奢靡浮華之氣的東市,瞧著路邊高檔商鋪里的貴族女子,其妝容頭飾,竟比宮中各位娘娘還要花哨。但花哨的並不僅限女子,不少公子哥身上帶的頑器折扇,再配備特有的步伐身段,不可不謂瀟灑放逸,跌蕩風流……

倒突然想起李成蘊了,他該是這些店鋪的座上之賓,帶著各種秦樓楚館的頭牌姑娘。當然,不限于此,也可以是任意一個覺得新鮮之人。

我搖搖頭,突然覺得有些事情躲過一劫般,回嗔作喜。

冬休許是瞧著我望著窗外宜嗔宜喜的樣子,一旁小聲笑著,拍了拍我︰「小大人,就到了。」

李灈的大兒子長著與他父親一樣的長臉,在府門外相迎。

我和冬休只管默默跟在少夫人後頭,將周邊適度打量著。

與蘭羌王府一樣,都是六進的院子,過了二門繞過影壁便看見了廳堂。

李灈此時從廳中走出,精神煥發,笑逐顏開的與蘭羌王雙方見禮,隨即熱鬧客套的被讓進廳內入座。

我「隨侍」進去,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在暗中盡攬一切。

原本宴饗者有三,奈何遲遲不見百越王前來,于是王爺與公子們一眾便在廳堂中閑聊著邊關安防,番地管理,朝歲貢賀等一類我無心了解的話題,久久不能如席。

原來做宮娥侍女這麼累,保持儀態站不了太久,便雙腿開始酸麻,正欲哭無淚之時,見一侍衛侍衛神色慌張,飛奔來報。

「王爺,百越王他來了,還扛著條人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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