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紅梅欺我

不知不覺在「阿苟燈燭坊」中與老掌櫃攀談到了午時,他竟然熱情的留我吃了中飯。

老掌櫃頗有傲骨,得到他的信任不是易事。然而此類性格,也多內心空曠孤獨,常有高山流水知音難覓之感,要麼成為他欣賞的人,要麼是和他一樣情懷的人。

至于一味逢迎諂媚,利來而聚,自是不入老掌櫃之眼。

我將第一次逃出宮去,所遇到的那個道觀模樣講與了老掌櫃︰「翁翁,那老道與您年紀相仿,據我觀察,好似也在行此偷渡之事。」

老掌櫃卻是搖頭︰「說起道觀,這京城內外的幾座,活到我這把歲數,不知去過了多少次,但確實無有一家山門處是緊窄台階,破敗如斯的,哪個不是香火旺盛,雕欄玉砌。」

連老掌櫃也是聞所未聞,看來那處之隱秘非比尋常。

用過午飯,又與老掌櫃聊起旁事扯了一會兒,我便和他約好,若得了空定來鋪中再與他海侃一翻。

告別了老掌櫃,我想起上次在城門處羊肉館遇見的一隊西域商人。

那時藏進他們的車里蒙混出了城,醒來時車還在,人卻一個都不見了。關于他們的下落,當時竟慫了一回沒敢質問恐怖老道,心中始終懸著這件事,沒著沒落,好不別扭。

我找到那家羊肉館,向店家打听著消息,而結果與我設想的一樣,在城門口兒的食店每日各色人等,客來客往,確是早就忘了。

唯獨那機靈的店小二與我多話一句︰「這位哥兒不如去西市旁的斜街問問,那里是胡人的聚集地,想是有人記得這隊貨商。不過哥兒還是尋個伴兒一同過去方好,瞧你文弱,那處魚龍混雜,怕是常遇盜竊打劫之徒。」

我心中的退堂鼓咚咚打著,萬一再把我像蘇姑姑的小弟那般賣到了雲中城,可如何是好。

瞧著下午的時光已經過去了一半,我在路邊吃了份鴛鴦涼粉,便悠悠晃晃的走回相府。

後院的角門輕輕一推,卻發現門竟然是虛掩的。

看門的兩個小哥哪去了?這是神靈與我起了感應,助我利利索索的出去,順順利利的回來嗎?

我不禁心中暢快,哼著小曲兒回到後院。可是走著走著,突然听見了前頭小花園里的哭喊叫嚷聲,我急忙溜到路一旁,小心上前探探虛實。

遠遠瞧著竟然是幾個奴婢家丁跪趴在地上正挨板子,求饒聲不絕于耳,細細看去竟然還包括了伺候我洗漱的那個侍女。

我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該是因為我溜出府去,惹了場池魚之殃。

而那發號施令,耀武揚威的,竟然是李成蘊其人。他此刻悠哉坐在條凳上,漫不經心的俯視著腳邊的一切。

我急忙沖上前去,大聲說道︰「三公子,你罰他們做什麼?我不是在桌案上留了條子,說出去一趟便回來嗎?」

李成蘊站起身來,向我走了兩步,眸子深極了,像一片寒潭。口氣奚落我道︰「我堂堂相府,今日竟叫一個黃毛丫頭說進進,說出出,當成了菜園子。拎不清的貨色中,本公子只能先罰這幾個沒出息的,有本事的那個,這不是把她等回來了麼。」

我瞬間火起,怒瞪著他︰「你什麼意思?誰拎不清?你是什麼貨色?」

他側身不再看我,對一旁掌刑的吼道︰「這些奴才們,再罰十杖,重打!」

隨即滿眼便是木杖揮舞的重影兒,滿耳都是 里啪啦的清脆和疼痛的吵嚷。

我不禁從齒中擠出幾個字︰「丞相公子果然勢大,倒忘了自己也曾有過此等待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吶。」

十杖很快打完,世界又馬上回歸了安靜。

李成蘊用指甲刮著手上的扳指,嘴角一抹邪笑的看著我︰「他們罰完了,輪到你了。」

我心中咯 一聲,變了臉色。

他的聲音不再亢奮,而是戲謔︰「來呀,把這姑娘拿了。」

我轉身欲要跑,已經被旁邊的家丁攔住,一人一邊擒著我的胳膊,把我往那張條凳上拖,奈何此刻我就像被抓住兩只耳朵的大兔子,怎麼掙扎都于事無補。

踢騰的雙腳很快被握住了腳腕,肩膀也被一人按住,而此時我還在為掙月兌做著最後的努力,我憑感覺往肩上一抓,好似把按著我的那人手背也抓破了。

李成蘊嘖嘖說道︰「看吧,按不好她,你們也得遭殃。」

隨即他們加大了力度,我的胸腔擠在硬實的檀木凳子上,就快出不來氣兒。

「好了,用刑。」李成蘊好輕松的一聲。

然後我瞧見前頭兩個婢女,一人一大把紅梅花枝握在手中,朝我走來。

那枝上的梅花開的正盛,紅艷入骨,難道刑具——竟然是這兩把紅梅?

未及多想,身後已是颯颯秋風。然卻打在我的身上絲毫不疼,並跟著開出了一場花雨,直把那千朵梅心,萬瓣紅蕊揮舞的漫天漫地,蹁躚之間,或徜徉于我的白色袍衫上,紅白相映,點點丹紅雪里開。或在我的衣上留下一縷香魂便滑月兌在地,更使褐土偏擁芳紅。

還有的不偏不倚,依偎于我的發間,輕輕一動彈,花瓣兒便撫著臉頰落下,像是一片「醉紅自暖」,與我同歸寥落。

我恨恨的抬頭怒罵︰「李成蘊!你刻意辱我!」

他突然蹲下來掐住我的脖子,目光如炬︰「說!你為什麼要讓水司斯來馬球亭子找我?」

我的咽喉被他掐的說不出整句話,只能時斷時續的說著︰「不,我沒有。」

他似乎一早認定我不是無辜,便也無瑕給我完整的解釋機會,仍憤恨的說到︰「你以為你來了我們相府是客?在宮中有個小品級便是女官了?我告訴你,你到底是為我們李家做事的奴婢。」

我感覺我要被掐的窒息了,滿面漲紅,雙齒已經不能合攏,拼命的喘氣間作嘔感又襲來,直憋的眼淚口涎亦星星點點的往外滲著。

把我按在條凳上的人還未收手,李成蘊嘰嘰咕咕說著什麼我已經听不清了,而在此時我感覺有個人影一把將李成蘊提了起來,與此同時,施壓在我身上的力量便在一瞬間釋放了。

我急劇的咳嗽著,恍然間,李成蘊的臉上挨了響徹雲霄的一耳光,那般脆響使我也即刻清醒了起來。

還趴在凳上緩神兒的我,抬頭看了了一眼,只見李成蘊的衣襟兒仍被相爺提著。他那輕微流血的嘴角,在瞧見自己阿爹後便又綻放成了那副露著白齒的招牌笑容。且聲調撒嬌的說道︰「阿爺阿爺,您莫動氣,小女史今日又不守禮,私自上街。兒子這是嚇唬嚇唬她!」

好一出惡人先告狀。

此情此景,原本若是只單單瞧見相爺,我便還能堅強下來,平定好情緒。

奈何我在相爺身後,瞧見了蘇姑姑的身影,這下便再也控制不住了,只哇的一聲,便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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