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環環相扣

夢回橙在屏風曲,雨霽梅迎拄杖前。

軒窗之上梅影橫斜,皎皎月光掩映成輝,光束輕透,鋪在地上宛成一泓白紗。

燻殿的新橙攪著梅香,陣陣撲朔,馥郁凝寧。

假使塌上那縷濁氣不在,倒更會覺得此情此景頗有風月。

見那二人睡的純熟,我便也松懈下來,尋兩條毯子一鋪一蓋,靠在大門上依稀睡去。

未多幾時,半夢半醒間听到院中腳步悉索,再由遠及近,層層扣門,直傳到寢殿中來。

外間的燈燭已亮,我聞聲急忙開門,是皇上身邊的崔常侍漏夜而來。

皇上好似睡的不沉,已然醒來。崔常侍急忙稟告道︰「啟稟聖人,皇後娘娘在球場亭子抓住了兩個偷偷幽會的宮人。本以為是哪兩個不檢點的宦官和宮娥吃吃對食,罰了也便罷了。可誰知竟然是羽林衛右驍衛和花房的女婢!這羽林衛中軍紀嚴明,向來不可與宮內女眷暗結私情。現下里皇後娘娘顧及著左相,不知如何處置,又不敢隨意關押左相之子,便帶了其二人一同前來青鸞宮,有請聖人親審。現下里,皆在正殿候著呢!」

花房女婢?水司斯?

沒有搞錯吧?

她替我勸人,勸到了事發之地?這是什麼神仙轉折。

而崔常侍又接著說了段更加大跌眼鏡的話︰「聖人,更奇怪的是,一同還捉了個男扮女裝的,竟然是羽林右衛的謝參軍。」

咳咳……世界更多彩一些了。

貴妃還在睡著,皇上只穿上外袍頭發亦未梳,便披散著往正殿去。

我跟在後頭打算一看究竟。

皇上那寬闊的肩膀就在我眼前晃著,像極了擋箭牌,腳步聲  錚錚,迫切而又嚴肅,渲染的氣氛亦緊張起來。

正殿中皇後坐于次位,等待著皇上高座審酌。

我跟著侍立在主位一側,視野極佳。

前排跪著的三人,一個淚水漣漣,一個滿臉憤懣,一個卻令人捧月復。

而後又呼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十六衛中來了兩衛——羽林衛和龍武衛一左一右,分庭抗禮,劍拔弩張。

這深夜也沒舍得卸妝的皇後開口了︰「聖人,臣妾接到線報,說是球場亭子近來成了一些私情密會者暗度陳倉風花雪月之地,臣妾便想些此風不可長。為免人人效仿,于是便派了帝後親衛——龍武衛數人不時巡查,何曾料到今晚竟將蘊公子和這粗使女婢拿了個正著。」

皇後瞧著皇上凝固的臉色,把聲音壓低了少許︰「這,一時間這到底是誤會,還是真有其事,還是由蘊公子來申辯方好。」

但說了幾句大方話她又不能甘心,又接著道︰「不過,若說這是誤會,那這豆蔻少女前來密會男子,這……」

皇後故意把尾音收住,像是說了一段未完的話,引導眾人將她吞掉的話語自動續上。

皇上聲色俱厲︰「寡人給了你右驍衛之職,就是方便你行此等荒誕之事?」

李成蘊緊握的雙拳硬的像塊石頭,直咬牙道︰「臣下亦是得了線報,說是有人欲將誣陷臣下有男女苟且之事,所以便與謝參軍商議一計,好引出始作俑者。只不過這花房女婢為何會突然出現在球場亭子,想必只是夜來閑逛,誤打誤撞罷了。」

皇上冷笑一聲,然後走到謝參軍的面前,抓著他盤起來的發髻,瞧了瞧他猴的妝容,嫌棄的大嘴直撇。

嘲怒道︰「來,謝美人,輪到你說。」

此情此景,無論如何都要使人笑岔了氣。我按著抽搐不已的月復部,快憋出了內傷。

那謝參軍一臉委屈貌︰「臣,臣下確實與右驍衛商討過此事,本來是由臣假扮女子,好引蛇出洞。這,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啊。」

皇上從鼻中呼出一口氣,轉身問向水司斯︰「你這女婢,為何深夜奔赴那方尷尬之地?」

水司斯聲音嗚咽︰「婢子我,只是今夜奇怪睡不著覺,便想著出來多走幾步,走乏了許就好睡些。沒成想誤入桃源,竟生起這般誤會。」

皇上點點頭。

這三人說辭一致,一時間並無破綻。

「皇後,你看,匆忙之間想必他們也無準備的時間,口徑如此一致,許是真的誤會。」

然後皇上他一拍座椅扶手,厲聲道︰「竟不知向你們兩波密告之人是誰,膽敢如此放肆,欲行挑撥離間之事。」

皇後一時間沒了頭緒,卻又不願就此作罷,于是便叫後頭跪著的那波人一一提上口供來。

仿佛在拖延著時間。

果不其然,承歡嬤嬤很快便帶了幾個宮娥,入了正殿。

速速跪地後直入正題︰「啟聖人皇後,下官剛才為了掃清誤會,便自己做主搜查了此女婢的寢所。在隱秘處發現了兩樣信物,一一帶來呈閱御覽。」

話聲落,一個宮娥手捧著紅漆小盤,上面一枚血玉扳指,一串刺繡荷包。

那荷包繡工未完,圖案意像簡單,幾朵祥雲下是一潭池水。

我的腦中哄的一聲,糟了,這兩個人到底見了光!

皇上招招手,那舉托盤的宮娥眼力見十足,上前呈給皇上。

皇上拿起那枚扳指,照著頭頂的燈光仔細瞧了瞧扳指內圈所刻的小字。是的,大戶人家的首飾,多有著府邸的名號。

看畢了,皇上將扳指重重一擲喝到︰「李成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看見李成蘊額頭上的汗晶瑩著,只見他一閉目一恆心,俯首一禮道︰「臣知錯,臣確實平日里和水姑娘互有好感,可是我二人之事,與今夜之事並無干系!」

皇後娘娘哈哈笑道︰「怎麼?蘊公子的意思是,今夜所約並非是這水姑娘,而是另有其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但馬上又落下。這毒皇後還沒將我利用完畢,應該沒這麼快鳥盡弓藏。

李成蘊快答一句︰「非也!今夜之事始末,臣下已然解釋過了!」

皇後點頭︰「也好,其實言而總之,即是私情已有,何時期約不是約呢!蘊公子前途大好,怎容流出此等違反軍紀且有傷風化之事,不如~」

皇後看了一眼皇上,試探著彼此心中尺寸,然後話風稍轉︰「不過本宮倒覺得,蘊公子何樣的閨秀良娣不容選擇,怎麼會看上個如此低賤之人,想必定是遭受了糾纏。」

水司斯又開始梨花帶雨,更又不敢出言分辨,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皇上沉沉一聲︰「來人,把這曲意魅惑之人拖下去,暗中處死。」

我瞪大了雙眼,只覺心寒齒冷!難道這兩情相好桃來李答之事,只落成一個人的責任?

「聖人饒命!饒命!」水司斯淒慘的求饒著,我听著這聲音,只覺得心中簌簌雪落,正考慮著打底要不要挺身而出,告訴大家水司斯只是我派去的說客之時,李成蘊突然抓住了水司斯的臂膀,扯回她即將被拖拽下去的身體。

「聖人,娘娘,此事臣也有責任,男子漢大丈夫,不可逃避。請聖人將水姑娘賜于臣,臣便將她收房為妾。至于違了軍紀,臣願領責罰。」

皇上咧著一邊兒嘴角笑了笑,大致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然而我從他的側臉看去,只覺得他的細微表情極其復雜,更像是藏著幾種深層的情緒,尚需人仔細琢磨一番。

頓了頓識才開口︰「我再給你一個機會,這里都是自己人,我叫他們封口便能封口。你若求賜一個低賤婢子,那對你的影響,你可想好了?」

李成蘊握著瑟瑟發抖的水司斯,一咬牙道︰「臣確定。」

皇上起身大聲命道︰「把羽林衛右驍衛暫押內監,明日玄武門外鞭刑處置!」

然後看向皇後淡淡說道︰「這女婢月兌宮籍之事,你來料理。」

說完了話一甩袖子大步流星,連後頭貴妃寢殿也不再回,徑直轉宿他的甘露殿去了。

龍武衛上來幾個將李成蘊往後拖拽,他和水司斯的雙手牽扯不住斷開之時,還一個哭,一個笑。

我在一旁看的動容。

芳華少年尚小,別情離愁已老。

情之一味是為猛毒,直叫稚氣頓染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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