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醒來的時候,油燈上的小火苗只剩下最後一星兒光亮。
天外的月牙透過朦朧的窗紗,顯出淺白的輪廓。
黑夜正準備卷起,泛上了藍色的花邊。
離起床的時候還有一會兒呢,我將枕頭半枕半抱,微微伸個懶腰,腳尖在滑溜的褥子上蹭蹭,渾身真酸吶!
可當我準備再續美夢的時候,卻听見蕭娘娘先是咂嘴弄舌,後又冷笑嘲弄道︰「哼,到底你還是死不足惜!就連你的親生兒子當了皇帝,也沒為你追封名號!他只認太後才是他的親阿娘!你就在地底下,慢慢哭去吧……」
斷斷續續說完了這些,便又響起了微微的鼾聲。
太後?
只听聞太後與太上皇,夫妻二人目前一個老道一個老尼,分門別派,各自修行,互不相擾。
這其實也算新奇一件,對外哪敢公布這樣的秘聞。太上皇禪位了隨他自由,可哪有太後娘娘離宮去當尼姑之事,可謂前無來者。
而官方說辭無非是太後娘娘一心向佛,在宮中長期齋戒閉關,概不理事,聖上孝極,自天子往下,皆不可置喙叨擾。
若不是蕭娘娘發夢囈語,怕是太後這個名詞,已經沒人提起了。
咳,這個老孩子也是個敏感如針尖的人,單從她的記憶力極好這一點,便可知那些曾經所有結成疙瘩,一定日日夜夜的硌痛著她。
這一點上,我也算是頗有體會。但或許好一點的是,我會一波一波的消化。
我回去青鸞宮的時候,將櫃中存著的灈纓香和短劍帶在了身上,然後將錢袋與蕭娘娘留下,好說歹說,承諾每一旬過來探望她一次,這才勉強哄住。
真的沒撤,我總不能告訴她,每天只呆在暴室,你家兔子可真會被人做成一道「紅燒兔肉」,丟了小命。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三皇子大殮之後,便由宮中送出陵寢安葬,從佛光寺到永春門,落在一路上的紙錢,恍如又下了一場白雪。
我本以為那所謂陪葬的「謄妾」,這一件有力的證據,亦隨之埋葬了。
然而葬禮儀式結束後,李成蘊卻托人送來一張字條,上書「移花接木」四字。
我心中總算安然一樂。
雖不知他如何操作,但到底這張底牌留著,貴妃便于此事上,有洗清的機會。
我學著隻果往「家里」寫書信,問候家中的情況。所幸是涼蘇縣縣衙收件,不然我還得四處打听「自己家」的地址,只怕叫人笑掉大牙。
因為我偷偷冒出來一個想法,畢竟昨夜突然想念女乃女乃起了念頭。
二十一世紀的我,女乃女乃已然過世了,會不會這個時代的女乃女乃是同一個人並且健在?我迫切想知道這個答案,如果如我所想,這可是一個極好的彌補機會。
我把信封套信封,封口處用多幾個火漆封緘,缺乏安全感這件事可以體現在各個方面。
信寄出了。
皇後娘娘在配合調養中,
周可愛不僅沒得到懲罰反而得到了嘉獎。
烏昭容听了我的勸,擇時機從側面告訴皇上孿生妹妹的舊事。
水澆瑞碳的毒計,我們正在放長線釣大魚。
一時間,所有靜待結果的事情都安穩有序的進行中,日子變得暢快輕松起來。
時間是一場冬雪一場晴,雪水化了融進土壤,再在天上轉身成雲。
風在這個季節來的少了,它便集中在一個日子里進行補償。只由著性子痛痛快快呼嘯一回。昨夜的那場雪,雖不盛大也算豐盈,然爾突遇一整天的疾風陣陣,竟使一粒雪晶也沒有落下。
這是多大的一場風啊,我厚重的猩猩氈斗篷被揚的老高,懷中彰滿了透明的力量,像是要振翅欲飛一場。
股股亂流交錯,並不安心吹襲一個方向,迎面而來的時候,皮膚也要被刮走了。因此里,佛曉之時還是雪國之色,只半日下來,就連背陰角落都成了一片干土。
還是又干又冷的冬,天上灑著金光的日頭只是副空皮囊,暖意太過熹微。
離過年只差三天了。
臘月二十七,宮里過年的年貨都發放下來,紅燈籠連成串兒,極盡一切張燈結彩。
濃厚的年味兒瞧著便是滿滿的喜興。
皇後娘娘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在以龍舌蘭蜜替代了糖,又配了幾道冬瓜飲來排出身體多余水分後,減脂的效果算是看到一個明晃晃的初步成效。
新衣的尺寸,使皇後娘娘臉上的花兒開的極艷。
昭慶殿里上下也在搬凳搭梯,忙著結下燈籠紅海,到處熱鬧。來的次數多了,便也免了通傳,也免了正殿見我的故作模樣
時常的,叫近身伺候的通傳一聲,我便能夠寢殿花廳,都能夠行走了。
熟識起來的宮娥瞧見我來了,笑著打招呼︰「你來了,皇後娘娘在書房寫對聯吶!」
我以笑容還禮。
如果不是馬上要發生的轉折,我還以為我已經和她們融入到一起了。
書房外並無人看守,我欲掀開厚厚的氈簾。卻突然听見娘娘的陪嫁,承歡姑姑說起了我的名字。
下意識的,只留個縫隙,往里面偷看。
「娘娘,那個凡玉菟您打算放過她了?」
皇後擱了筆,那蘸了金粉的墨不小心弄在了手指上,她接過一旁準備好的熱帕子,捂了上去。
熱水潤上凍了半晌的手,使她舒服的渾身隨之一顫。
像是可以緩解寫字的酸累般,她長吁一口氣才悠悠開口︰「這不是正幫我養著身子呢。」
承歡姑姑的嗓音一直有些男相︰「王爺可催您三四次了,這明顯是左相安排進來的細作,現在又攀上青鸞宮那賤蹄子,早晚是個禍害。」
一向情緒頗為平穩的皇後有些不耐煩了︰「打住吧,日日同一句話嗦。」
我的心突然揚起來了,像是結開了一對兒宿命冤家,正準備感慨人間有真情。
然而情況急轉直下,使我剛剛飛揚起來的心重重摔在了地上。
皇後娘娘許是怕剛才的嗔怪傷了「得力干將」的心,便補充了這麼幾句,語氣變得愈驅柔和道︰「本宮自有安排,待她調好了本宮的身子,將她那點小伎倆都撒出來完了,定除不赦。你說這宮中的醫官倒都是吃閑飯的,試過的縴體方法,倒不如這黃毛丫頭的野方子。」
她的一席話使我脖頸的汗毛變成了針,茂密森森的針,寒光閃閃的針,刺入我的脈搏中,使我的心髒不規律的悸動了幾下。
而後月復內又升上了一團火焰,越來越往上竄,只灼燒的胃內翻騰,即刻間我快跑幾步,扶上旁邊的牆干嘔起來。
還好清晨吃過的百合甜藕羹顏色不夠鮮艷,不然一定得使我「羞憤而亡」。
肚子里清空了,便又淅淅瀝瀝嘔出不少酸水胃液來……
我在外頭驚天動地哇哇的吐,驚動了書房里頭的人。
承歡姑姑撩簾一瞧,馬上用袖子遮捂上口鼻,扭著胯骨將不遠處的一個宮娥揪著耳朵提了過來,那宮娥吃痛的忍不住低哼,手上滿滿的金銀彩線拖了一地。
罵完了眼里沒活兒的「懶驢」。
她對我還算留有客氣,捏著腔調說道︰「我說凡女史,身體不適可以跟娘娘告假啊,怎麼吐到咱們昭慶殿來,這大過年的。」
我用帕子將嘴捂的嚴實,看見她那副嘴臉,又一陣惡心直涌上來。我用最快的速度行了揖禮,然後一邊往外沖一邊吐,像極了一個奔跑的澆花壺。
我一口氣跑到了人煙僻靜的山水池旁,瞧著一汪素灘煙波浩渺,心情始才平復。
樹欲靜而風不止的人生,我過夠了。
這樣無休無止的被算計謀害,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時至今日,該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了。你既要趕盡殺絕,或者我也可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