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探奧索隱

隻果說,她其實不是特產理解男人和女人為什麼要在一起。

只不過大家都這樣做,形成了一種規矩模式,一種人間法則。

她這話一出,我便笑了,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以前到高三的時候,才知道喜歡一個異性是什麼感覺。

在此之前,我只認為這是兩波不同的物種。別說做朋友,話不說也沒多大問題。

喜歡一個人呢,就是那天晚自習的教室很無聊,那晚天空的月亮很平常,那個夏夜還是熱到汗水濕黏。可是你就百無聊賴的四下閑看,突然瞧見對面牆角有那麼一個男孩,一瞬間,你覺得所有的平凡和不美好的都值得了。

我將這種精神體驗告訴隻果,也告訴她,幸運的話,第一次喜歡的人便是注定在一起的那個。而不幸運的話,還不如對情之一字從不開竅。

「我不願陷入麻煩。」隻果的神情永遠都有一種從底子里透出來的平靜。她接著道︰「若有可托付之人,當履妻妾之責。至于書中情愛,我不欲招惹。」

我托腮望著這個真正十六歲的少女,感覺一個人的幸運體質並不是來的毫無緣由。她清楚自己要什麼,或者自己不要什麼。

但無論怎樣的選擇,都基于本心豐盈。而不是唯獨希求外物,以望滿足。

送走了隻果,也詢問了她最近的生活,倒是還算安穩。也是,皇後滿處的心思,正放在對付周貴妃和我身上呢。

轉頭回來,瞧見睡了一整天的周可愛終于起了。她命人拿了酒,上了酸梅鴨,炙青蝦,只召喚身邊一群人共同開宴。

未飲人先醉︰「我一個南疆百越長成的女子,如今卻也覺得北地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是真來勁!來來來,快入席,一個人吃有什麼意思!」

好好好,瞧著貴妃那嬌憨樣子,我們憋著笑入了席。

酒樽已全部換成大酒碗,就這樣每人一碗,像極了梁山好漢痛飲摔碗的場面。

周貴妃揚頸灌下一碗,兩股水流順著嘴角淋了一身。大口的吞咽嗆的她咳嗽,咳完了還豎起大拇指笑稱痛快。

氛圍一下子烘上來了,我與柳阿嬤,宮娥雲露,內侍嬴牙,紛紛舉杯。

人一喝高便胡謅海侃,聊到今日我為何飛風似得回來,我便把遇蛇一事又添了幾分顏色說出來,惹的一圈人雞皮驟起。唯獨內侍嬴牙幽幽的說道︰「這寒冬臘月的,蛇蟲不都冬眠了,小菟姐姐使了什麼方法,把它引出來的?」

我已經喝的半醉,迷離中我扯著嗓子怪腔怪調︰「誒?你若不說我還真忘了!是該冬眠的呀,看來這條蛇不是一般的蛇,是柳仙!」

她們興奮的拍著桌子︰「柳仙柳仙!听說遇仙可以許願。快快!小菟你前方帶路。我們也要去一瞻柳仙的尊容!」

「好勒!」我飄飄然站起身。

就這樣我們五個人借著酒興,說走就走。前頭喚了倆宮娥打著燈籠,我們在後面踉踉蹌蹌勾肩搭背,此刻也忘了什麼尊卑有序,皆成了一幫江湖兄弟。

周貴妃和柳阿嬤開口唱起了百越小曲,婉轉悠揚,迂回在黑夜的後宮花園里,別是一番風月。我享受著這份天籟之聲,聲聲切切,揉人心腸。

宮娥雲露大概是喝的最少的,可也是手舞足蹈的為貴妃伴舞。嬴牙詼諧亦有才,竟用口技模仿出樂器的聲音,為此調伴奏。

一時間里,聲情更茂,其樂更融。

我們後宮民樂團就這樣吹吹打打,來到大梨樹下。

我一指︰「喏!看見沒,土里頭有個洞!」

她們紛紛探頭過來,嘰嘰喳喳。

我就著燈籠的燈光,突然發現這樹下有一塊翻上來的新土,土質松軟,顏色淺淡。

我指出這個新發現︰「快看快看,有人挖過這土,是不是他把柳仙給驚出來的?」

周貴妃小嘴一撅,一巴掌拍在樹干上︰「拜柳仙他也排在我們前頭!哼,我們也挖!」

嬴牙從一旁搜撿了幾個干枝丫,我們就這樣嘻嘻哈哈的捅了起來。挖了半晌不夠來勁兒,便親自下手開始撓撥。

幾個人將玩土玩的真開心的貴妃扯開,醉酒之際也不忘保護她的縴縴玉手︰「娘娘您一旁靜候佳音,有小的們在,盡管給您挖出來。」

貴妃一跳,「嘿」,便坐上了樹圍子。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對坑洞滿眼期盼。

「哎喲。」嬴牙冷呼了一聲。

「怎麼啦怎麼啦?」

「這里頭有個硬東西,差點劃傷了我的手。」

跟著我們找來了半個瓦片,慢慢的把土一點點的掃開,最後挖出來幾大塊透明的碎琉璃。

我們把碎片一拼,沾了泥土亦可見它晶瑩剔透。撲鼻而來的,還有未失的濃郁酒香。

原來竟是個雙耳琉璃酒甕。

柳阿嬤嘆道︰「是誰如此奢靡,竟把如此昂貴的琉璃甕打碎偷埋于此,質若雪蓮,宮中少有。」

熱汗已落,此時我已酒醒了大半。

我瞧了瞧這琉璃酒甕,又瞧了瞧離此最近的燻風殿,感覺兩者之間必有聯系,便知會她們,我的懷疑。

我們一群人達成共識,便開始躡手躡腳,一改之前豪放模樣,將此物帶回了青鸞宮。

回來宮中,先將酒甕碎片上的塵土清掉,再用魚鰾膠將其復原。

每個人皆圍著它走了兩圈,挖空記憶也遍尋無果。

唯一的信息就是,可以確認此物是曾經京城第一巧匠的謝世之作。老先生駕鶴西游,年湮世遠。

有色同寒冰,無物隔縴塵。

再也沒有第二個匠人可以燒出如此精品。

按理說,這樣的器物完整之時才值錢,碎了便是碎了,與打碎的瓷碗無異。若按照其余的廢棄物品一般處置,才是尋常。

若是值得入土,有了儀式,如賈寶玉將林黛玉所贈的琉璃繡球燈推入河流,實為水葬。那必定是珍貴奇特之物,往往不欲與人所知。

而甕中酒香未散,樹下泥土新翻,便可確定是這幾日內所生之事了。

只是不知是怎樣的好酒堪配這樣的酒甕。

看來,甕雖珍貴,酒更甚之。

轉天晨起,便有信來。

後宮甘露殿後側的佛光寺,為三皇子設了靈堂。

按照宮規,貴妃並不用向皇太子以外的皇嗣施禮。于是便由我和柳阿嬤暫代青鸞宮,前去上香聊表心意。

佛光寺內白練交錯,素服青煙。正殿之中僧道兩團一左一右,皆在唱念誦經。

點燃三炷香,我誠心祈禱,隨之插在了香爐之上。只是我二人的祭拜,不知是否會影響他過身後的心中清淨,要知道不合宜的好意,也會成為別人的負擔。

我合掌為他念誦一段《心經》,正投入之時卻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抬頭一看。

又是李成蘊。

似乎愛做點小動作是他的專屬符號。

他倒大方,還帶來些金紙銀紙糊的元寶與器玩,拖我一並于三皇子燒了。

瞧著他來來回回翻著火盆中的冥物,我倒覺出玩的意味,不由得奚落他︰「嘿,玩火尿褲子。」

他撲哧一笑道︰「你可不懂了,這冥幣一類,定要燒的徹底完整,要不然人在底下,拿到的銀錢是缺損的。」

我不屑的小嘴一撇︰「嗯,李公子果然精通禮儀人情。」

他未改祭奠的跪姿,只轉著眼珠瞧我︰「我發現了,你對我頗有意見。」

我將最後一捧元寶一股腦丟進了火盆里︰「此處敘話總歸不妥,我在佳藍亭等你,有事相商。」

我與柳阿嬤兵分兩路,叫她前往燻風殿看看許昭儀的情況。

而我便在亭中等待李成蘊,此時借用左相一流的力量,想是正當時。于彼于此,想必都是好事一件,他們不也正等著我主動低頭,好言相求的麼。

李成蘊來的時候古靈精笑著,整個人洋洋灑灑,不被一物所羈絆的模樣。

我突然有些嫉妒他,有的人,真的用天之驕子的姿態,大搖大擺在你的面前,吸走了萬丈光芒,就連反射出來的余光,也是你從未擁有過的華彩。

雖然,我有著自己的光。

可屬于他的,更像是一種命運偏心的抉擇,偏愛到日月皆予惠澤。

我吁了一口氣,撫平自己。雖有嫉妒,但不怨恨,更不會損毀。

他開口的語氣,總像在領略一場趣事般,充滿探索的興致。

「小菟姑娘約我至此,可有什麼賞心樂事?」

「三皇子過身蹊蹺,另有原因,此一件可算樂事?」

他斂卻嘻笑,轉為認真的模樣,听我將所見所聞一一復述。他靜靜听講之時睫毛低垂,不停把弄著手上的扳指,做思考狀。

極其快速,他的眸子一閃︰「你是說,打破的琉璃酒甕,與三皇子之歿有密切關聯。那除非,酒中便有他臨終前所說的——大型蛤蟆。」

我點頭︰「是!我揣測了許多次,只感覺兩者之間,這樣的對接方式,可能最大!」

「只不過,這只‘大蛤蟆’現在何處,還真不好論斷。」

我亦嘆道︰「是啊,若是已被銷毀,這件事情怕是永無真相大白之日了。」

見我惆悵,他的笑容旋即掛上兩頰︰「擔心什麼,若真牽連與你,我便在這京城大擺蛤蟆宴,瞧瞧能嚇死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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