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六章 銀燭初現

我們瞧著這幫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走了,嘆了口氣。

相爺揮手叫我與隻果過去,頗為慈祥的撫在我倆肩頭︰「這賊人不會就此罷休,原本想留你二人在府中幾日,宮中做好鋪墊。現下怕是要連夜送你們入宮!」

入宮。

我心中來回復述著這個詞,覺得迷離。

相爺轉而輕呵成蘊公子︰「做事不動腦子,為父差點被這廝一石二鳥了!」

成蘊方才恍然大悟︰「唔~,原來他是想叫我們與他動真刀實槍,他就能改口說父親您是明搶了這二位姑娘,敕令帶回!」他點著頭把自己拗的可愛︰「然後再聯合黨羽,御前生事!嘿,這老賊!」

老父多偏愛幼子,想必更是吃他這一套撒嬌路數,三言兩語便叫他改了氣色︰︰「行了,快快出發。」

我們隨即就了位,相爺與公子騎馬在前。而我們的馬車周圍又是一圈的護衛隊形,一切又暫時變得安穩,安全。

深夜靜謐,遙聞一嘆︰「這張若卿,但願她不是那賊的細作罷……」

隻果听見此話,悄悄地與我講起︰「兩日前的事你還能想起一些嗎?」

我頭靠在角落小憩,車板輕輕震著頭皮,像是按摩,酸麻舒服。估計說話的聲音也隨之抖著︰「前天?太久了!我的記憶只從昨天下午醒來開始。」

隻果雙手拄著臉,盯著我咂嘴︰「嘖嘖嘖,我看你家在哪里都忘了。」

這可是真的。還不是忘了,是真不知道啊。

我懶得動彈,只轉了轉眼球瞧向她︰「你說嘛,怎麼了?」

「前天一早,我帶著名帖進了官驛,那天也是所有待選女子報道的最後一日。登記完,去寢所擱行李,因為看錯了房間號牌,誤推開了隔壁的那間。然後瞧見張若卿跟那個紫衫夷狄女子嘰里咕嚕說著什麼!」

我騰地坐直了︰「張若卿也會講西南方言?」

「玉菟,我可能記錯了,我仔細回想了幾遍,那方言的發音並不是西南蜀地,而是,西北的——烏氏一族。」

烏氏,古代北方族名。與義渠,大荔,胊衍等,數百年間興旺于岐山以北。

我快速的搜索腦內小知識庫,得到證實︰「那這樣說,張女的來路還真是蹊蹺。」

隻果又話︰「二人的口氣像在商量什麼,還帶著點怒氣。」

我疑問︰「後來呢?還見過兩人說話嗎?」

「沒見過了。」隻果一拍大腿︰「奇怪的就是這里呀,兩人在公眾場合,像是不認識的陌生人!」

她使著眼色︰「要把這信息告訴相爺他們嗎?」

我撥弄著指甲,這幾日速度飛長,涂上紅色就能演一段女鬼掏心了。

「張若卿奇奇怪怪。而王爺那班人更是奇奇怪怪,而且我總覺得他們還有更深一層的目的!然後,其實相爺和公子也有一點神秘盤算,大家都是這副模樣,呵!還是先保留一點信息留給我們自己——兩個敞亮人吧!」

我邊思考邊慢悠悠的說出這段話,隨即被自己逗樂︰「估計隻果也覺得我奇怪吧,怎麼突然失憶了!隻果好可憐,只有她一個正常人!」

「隻果!隻果!我的本名叫孟雪園。」

「好的,隻果園,哈哈哈哈哈。」或許我這屬于艱苦時代的自娛自樂精神,但隻果並未受我感染,神情認真的緊。

「你還別笑人家奇怪,最奇怪的是你。」

我不解︰「哦?那你說說為何。」

隨即她說出了讓我毛骨悚然的話︰「我住進官驛舍館的那晚,也就是前天晚上。你也知道,我這人總是容易餓,驛館進來後又不讓出去買東西,半夜餓了,只得想著找找廚房看有沒什麼吃的。」

她咽了咽口水繼續說道︰「廚房向來油污氣重,一般皆在園子邊邊或者角兒里。我猜著它在後院右角,還真是。」

原來隻果姐也會抖機靈。

「這雖然找著了,可是廚房上了大鎖,我這體型總不能爬窗戶吧!一時沒了主意,我就廚房門口轉轉圈,想想辦法。冷不丁一抬頭,瞧見前頭,那座被假山擋住一半的小亭子里,冒著火光。」

「我第一反應就是,誰跟我一樣,餓了唄。許是生個火堆,烤熱胡餅,或者支個鍋子,煮碗湯餅。」

她的聲音開始微微發抖︰「因為覺得還不認識,直接過去會不會唐突了別人。所以就把步子放輕點,慢慢走過去。先看看情況,之後再考慮要不要打招呼。」

她這時望了我一眼,似乎在確認我會不會突然變異,生出三頭六臂來!

「然後我一瞧,怎麼是個姑娘盤腿坐在亭子里頭,閉著雙眼,穿了身月白衣裳。周圍是一圈銀色蠟燭,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看的蠟燭,嘿!你那蠟燭是從哪兒來的?」

這突然一問算是把我問懵了︰「啊?別打岔,說重點,繼續繼續。」

「好吧,關鍵火苗不是紅黃色的,它是一半紅一半藍,交界處給織成了紫的。對了,這是我在家里染布坊學到的知識,紅加藍能成紫色。」

我只提了提嘴角,這個破壞听故事氛圍的大王︰「好的,我知道了,然後呢?」

「然後那晚其實是起了風的,那處算是個夾道,穿過的風能揚起裙擺,可那火苗竟然不會搖曳,紋絲未動。看到這,我就怕了啊,越想走,腳下越沉。」

她倒吸一口冷氣︰「仔細一看腳下,嚇得我差點哭出來。地上竟然是密密麻麻的血點,從你身下到我腳下,這麼一大片地方全是血點。那腥味帶著酸氣,該是貓血。」

我驚訝︰「貓血?」

「是啊,以前哥哥打獵打了個野山貓,就帶著酸氣。」

我不禁咬了一下牙齒。

「然後那貓血,竟然開始倒流,像雨滴落回天空一般,唰的一下若紅色的劍林,往天上去了!」

「我躲的不夠快,還沾在身上幾滴。若是舊衣服還在,定要給你看看。」隻果下意識的拍拍袖子。

我肯定是選擇刨根問底︰「後續還有嗎?」

「哪里還敢再看,還不溜之大吉了。第二天倒見你依舊人模人樣,直到官驛的衛兵將我們用馬車送到離山腳下,沒過多久你就跳了崖。」

她終于敢湊近點和我說話︰「你是不是那晚中了什麼邪術?我總覺得和你失憶有關,所以總想找沒人的時候問問你。」

見我沒那麼快出聲,她便抱了膀子,聲音廖然道︰「哼,說不定是你自己練的什麼旁門左道,自作自受了!」

「隻果,我……你說這麼多,我一點兒也沒印象,真的。」

我郁郁的說到,把眼神調得足夠誠懇望向她︰「其實,我也在找我失憶的原因,我更明白這其中必有蹊蹺!」

「咳,我也只是太過疑惑了,想弄個明白。今晚能活到現在,雖然你們都沒說,但我知道你的功勞肯定很大,我信你!」

「哈?你這家伙竟然好意思提躺贏的事?真的,一點忙都沒幫!」

「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一路的玩笑打鬧並沒有注意馬車走了多少巷子,轉了幾個彎。

待再次看向外面,瞧瞧走到哪里之時,馬車正徐徐上一段緩坡,坡道極長,是到皇宮附近了嗎?我略略有些激動,像是第一次要見到故宮時候的狀態。

而再看來時的路,那鱗次櫛比的民房已然盡收眼底。

天上的星兒真的在眨眼楮,這座城安若童話。

馬車停了,我剛才控制住沒有往皇宮方向看的心情,就是想在此刻和他來個正式的見面。

下車,尋找一個合適的位置,我才緩緩抬頭。

夜幕下,高大的青石宮牆如一位耄耋老人,成熟而滄桑。黑陶瓦覆在歇山頂上,飛檐入雲霄。他不及黃琉璃瓦的金碧輝煌,卻更烘出莊嚴肅穆。

建築往往也是人心對所向往之美的物化表達。

我們繞著城牆,來到了西宮門。光看身份無用,扣開大門的,是一塊雕龍描金的腰牌。

他命守衛去通傳一位名叫蘇曉姑姑的。

在這個停檔里,相爺微微笑看著我倆,問道︰「這宮官編制,六局二十四司,幾乎掌盡後宮一切事物,你們二位想去哪里?」

隻果姐姐,不不,人家叫梁雪園,開始數手指︰「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

她在思考的時候不是撓頭就是撓手心︰「這底下的二十四司就太多了……」

而我的注意力早已經瞄準到一個點,跟著我倆異口同聲的說道︰「司膳司?」

左相扶髯笑道︰「你們兩個可真是稚子脾性。」

隨即語重心長︰「孩子們吶,位置不同會好辦很多事的,听為相安排。」又安慰一句道︰「等到了一定時候,司膳司這檔子地方,還不是來去自如!」

呃,可我只是想過簡單的日子呀,如果還可以每天品鑒各種美食——這是何樣的人間富貴!

咳,左相不過象征性的問問,再趁機做做我們的思想工作。哪里輪得到我們自己來選,真實的想法在自己心中嘀咕嘀咕也就算了……

宮里的人或許隨時待召習慣了,不大一會,蘇曉姑姑便穿戴整齊的出現在我們面前。

她對相爺行了揖禮,雖始終微笑著,但她身上卻散發著一種嚴肅之感。相爺跟我說︰「姑姑也是來自你們涼蘇縣的。」然後我便學著隻果的模樣,也向姑姑問了個好。

「那你就帶二女進去吧,明日交局內登記入冊,這是二人的戶籍身份信息。」相爺從袖中掏出兩本冊子交于蘇曉姑姑,順帶不知何時替我們準備好的兩包細軟也一並由旁邊隨從之手遞了過來。

我倆就抱著大包袱,向相爺他們揮手道別。那成蘊公子的笑,總顯的比別人開心一點。

城門一點點的合上,關于他們的剪影一點點的縮小,直到城門  一聲,便將外面的世界生生隔斷了……

而我的心,也跟著狠狠震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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