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一 一具干尸

我怪笑著看著他,像是從來都不認識他。

他把杯中酒飲完,也擱了酒盞,與我說道︰「干嘛這樣看我?」

我說,新鮮了,你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提提額頭眨眨眼,把一張臉拗的調皮,「哼,小爺又不缺這事兒,對你個黃毛丫頭提不起興趣,免得你喝多了撲倒我。」

我丟一粒梅子砸他,「你又討打是不是。」

他雙手抱頭做投降狀︰「唉喲唉喲,怕了怕了。」

我白他一眼︰「也是哦,什麼體格豐潤的女子你沒見過,試過高山險峰,心中已有丘壑,瞧不上一馬平川也在情理之中。」

他嘁了一聲,「逗你呢。越是走過千山萬水,越是想有一方良田。」

我呵呵的笑︰「說的跟你要浪子回頭似的。」

他捏一根筷子敲打著杯碟,奏出一曲叮鳴。

然後出了口氣說︰「小菟,以前我對于女人都是先哄上床再說,但對于你,我頭一回沒有這樣做。」

我捂嘴大笑︰「是因為我不好哄吧,所以就改用深情策略?」

他又嘁了一聲︰「又來,早知道不跟你吐露心聲了……」

然後他側身一躺,靠在了床沿上,笑眯眯的說︰「等咱的新兵器造好,拉到昆州試試去。」

「圖紙呢,圖紙也沒給我看看。」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紙遞給我,我打開一看,笑了,他是個聰明的人,果然是一台大炮。

「真好!可圈可點~,竟還設計了相匹配的車架。」

他驕傲的說︰「那自然了,如此龐然大物,必要方便移動才是。嗐,這可是郎君我在房內苦思冥想十日,又與桑侍郎討論至今,不停修改才有的初步方案。現下,已著匠人們開始鍛造了。」

呱呱呱,我給他鼓著掌,「阿嘟真棒!」

他眉飛色舞︰「小菟,我給它取了兩個名字,一個叫火銃,一個叫火炮,你覺得哪個好?」

「火炮好呀。」

他嘿嘿笑著︰「我也覺得火炮好一些,畢竟當時你與我出主意時候,說的可是將土地雷與煙花筒結合在一起。煙花來自炮仗,這個名兒更有意義。」

我問︰「那火炮由工部往上呈送的文書里,打算實事求是的寫明用途嗎?」

他正色起來︰「倒是還未有往上呈報,我還有點不想呈報。這目前算是我私有,也沒有用官銀,一直在用自己的積蓄。」

我歪頭看他︰「得,我知道了。李三公子在軍器署造玩具,等造出來了用于打獵,一炮干到大獅子身上。」

他撲哧一聲,緊跟著我倆窩到一處笑鬧了一場。

紅日夕下,天邊墜著一只火鳥,彤彤的腦袋還往人間流連張望。

人們渾身像是披著火種子,灼悶的一身濕黏。延嘉殿的人全部搬了椅凳在院子里打扇。太悶了,一絲風都無,冰盆換過兩撥都不濟事。

我進來的時候,看見大鐵牛舅舅也坐在院里,不自覺的腦袋垂了垂。

他見我這模樣一笑︰「怎麼了小菟,原先見舅舅第一件事就是要騎大馬,現在咋文靜了?」

我在他們對面坐下,從冰盒里抽了根醍醐膏嘬著。

阿娘笑說︰「你上回那巴掌把她打疼了,怕你了。怕點好,不然總跟你這個當舅舅的沒大沒小。我看今後說教她的活兒就交給你了,她听你的。」

我只管滋滋滋的嘬甜品,舅舅憨憨的笑著,「小菟本來就听話懂事,哪需要說教什麼。小菟啊,舅舅要去江南一趟,要不是你要當小皇帝走不開,舅舅真打算帶你和舅母一起去玩玩。」

我立馬來了興致︰「我去我去,我最喜歡江南了。天吶,江南的秋天最是柔情。」

說著話,立馬拽著舅舅的袖子晃悠起來。

阿娘冷不丁一句︰「不忙你的朝堂大事了?你把陳訴陳碩兩個人穩穩安置在御書房,為娘還以為你們三個要干下一番千秋大業呢。」

我說︰「您又不是不知道,那陳訴其實姓凡呀,是我佷子呢。自家人幫自家人,有何不妥。」

舅舅 的一聲,蹦出一句川音,「沃地天老爺,我說那孩兒咋有點面熟,可下意識又不敢深想。」

「蘊哥兒的事問了嗎?」

「問了。那就是他突發奇想的一件大玩具,打算以後打獵用的,前番京兆府不是稟告過嘛,郊野有虎狼傷人之事,興許給了他什麼啟發。」

阿娘听罷,一彎蛾眉壓了壓。

我不理會她的疑心,自顧裝迷糊。

這時候晉王邁著他的兩條長腿,的走進來,往凳子上一敦,抓著醍醐膏就咬,兩口就吞下了一整根。

阿娘用帕子給他擦著汗關切道︰「唉喲,風風火火的一天天,慢點吃,再冰著肚子。」

從我的視角看去,兩人的額頭和側臉基本一樣……

舅舅拍著他的肩膀,嘆了一句這大塊頭,又問︰「讓哥兒,幾時動身啊?」

他抓了一塊冰握在手心︰「都備妥了,明兒就往豫州出發。阿舅,您上江南作何?」

「你舅母如今沒了官差,我也告假了三個月,打算帶她出去散散心。」

我捂嘴一笑︰「是外婆的主意吧,叫你們兩口子出去游山玩水,順便再給我們懷個弟弟妹妹。」

大伙兒聞言全都哈哈的笑,舅舅害起了羞︰「這孩子!不過說的也對。」

晉王突然目光一閃說道︰「 ,阿娘,阿舅,我突然想起一事。當時我在西突厥的時候,好像見過舅母一回,她難道是前來替先帝辦事?」

「什麼時候?」

「大前年,乙巳年夏。」

「那一時西突厥還出了件怪事。碎葉城西行四百余里是千泉,這塊地方是沙漠里難得的水土沃潤之地,因暮春盛夏之時林華茂盛、泉眼千個,故而得名‘千泉’。朱邪可汗常來此避暑。那里的鹿群很是自由,都佩掛著鈴鐺,已經被馴服了,與人親昵不怕人。」

「那一回朱邪可汗算是施了個恩,帶上了我一同來到千泉。就是在宴席間,見到了幾個從國中來的差人,其中便有一個女子。」

舅舅皺眉︰「你也見過舅母許多次,怎麼現在才記起?」

晉王說︰「嗐,當時她一身男子打扮,面色清冷,不施粉黛,席間座次又離我太遠,看的不甚分明。前段時間偶然撞見她在御書房上值一身袍服,這才覺得哪里有點眼熟。就剛剛才憶起就是她來著。」

我好奇的問︰「快說說什麼怪事呀!」

晉王看了一眼我急迫的眼神笑著︰「怪事啊,听我慢慢講。我們當時下榻在千泉行宮里,他們的皇室行宮相當簡陋,通著廣袤的草地。草地外頭有一泉口,被他們稱作神池,至于其他的泉口應該都是沒有名字的。」

「那天飲宴到深夜,快子時的時候,朱邪可汗帶著那幾個來客,一起往神池走去。我也跟在後頭過去了。西突厥的巫師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半晌了才向可汗稟告,我模模糊糊听見一句——天上的‘奎木狼’來了,七年之聚,正映神池。」

「那神池就湯泉池大小,可還別說,在星空底下當真好看,形狀如彎月抱星,水面閃如銀碎。巫師的話說完了,可汗等人就在池邊站定,比劃手勢開始祈禱,就這麼靜待了約莫一刻鐘,不明情況的皆是左右張望。然後神奇的就來了,頂空的一顆星星突然發紫,緊跟著地上的池水也開始變紫變濃,像是化開的紫玉流淌著,煞是贊嘆。」

身旁的宮女們拍著手開始興奮︰「王爺王爺,後來呢後來呢?」

我這位哥哥就如同受了什麼鼓舞般,眼楮在宮女們臉上巡視了一圈,換口氣接著侃侃而談︰「這還不是最奇怪的,後頭發生的可有點嚇人了,你們可別害怕呀。」

個別大膽的宮女嚷著不怕不怕。

「後來啊,從國中來的差人搬出來一只長方木匣,打開後實屬唬了諸人一跳。那里頭,竟然是一具干尸。」

我的汗毛咻的豎了起來,「干尸……」

他表情豐富的點點頭︰「對,干尸!絲瓜絡一樣的顏色,又像爛透了的廢銅破鐵。領頭的那個將干尸托出,然後給套上了件衣裳後,兩個人就一前一後抬著那干尸,淌進了神池里。」

大伙都瞪大了眼安靜的听故事。

他繼續繪聲繪色︰「當時我也不知是作何。待他們進了池子中央,彎腰屈膝,緩緩的將那具干尸浸入紫色池水中,咕嘟嘟,水面開始冒泡……」

我哈哈大笑︰「有點像南地的菜干豬肺湯嘛,是煮來給大家下酒嗎?」

他「去」了一聲,接著說道︰「我說的奇怪事就是這了。——那水不知道有什麼神力,片刻後,那東西就像龍眼干被煮發了一樣,干癟的皮肉一點點漲大起來。過程難以描述,畫面也甚是扭曲,但最後,整具干尸復原了。」

「復原了?!」听故事的人驚訝著。

「對,復原了。栩栩如生,除了人是死的,整個面貌恢復如初,那皮膚眉眼,瞧起來還是個俊俏佳人。」

然後他指著我笑道︰「那小嘴,就跟妹妹的一樣,玲瓏的很。」

阿娘拍掉他的手︰「瞎說什麼!拿一具古尸跟妹妹比,晦不晦氣!」

他一咂嘴︰「娘~,這不是扯閑話吶,古往今來人這麼多,哪個跟妹妹有點像不是很正常。」

听了這話,我半邊身子有點發木。

我這哥哥見我面有異色,搡了一把我的手臂道︰「哥說著玩呢,也沒那麼像,那女尸有個大鼻頭,瞧臉盤兒似是胡人與漢人的混血。」

「那後來如何了?」阿娘問道。

「後來畫師給畫了像,巫醫們又把整具尸身涂滿了防腐藥水,再裝回棺材里去了。」

舅舅模著他剛留起的一部短須沉聲道,此事當真詭異,我回去得問問你們舅母。

我說,不,現在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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