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五 放過彼此

奇人戲,好一出牛頭馬面,妖魔鬼怪。

伶人們高的如長頸鹿,矮的似瓦罐。還有三只胳膊的琵琶娘,四條腿的腰鼓郎,等等等等。

大多數人看的笑哈哈,惡趣味得以滿足。少數者凝眸沉思,似乎在研究他們生成這般的因緣。

狗皇帝素來是復雜性格的擔當,起初還從他的席上傳來  哈哈的笑聲,而節目結束伶人行禮之時,他已然是臉帶憫色。

他一指當間那個只有一米高的「陀螺少年」,半笑半憐的問︰「你為什麼能全身縮成一個陀螺模樣在地上打轉吶?」

「回萬歲爺的話,奴練了縮骨功,可以將自己縮成這麼小。」

陀螺少年一開口,聲音就老成了,看來真實年齡與外貌不符。

皇上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陀螺高興了起來︰「奴叫吳三福,是珠光戲班的優等伶人。」

「好!朕見你們各個都十足不易,不如就留在內教坊一段時間吧,過陣子大長公主要從高句麗回朝,到時候叫皇姑看看爾等還能演出什麼新樂子。」

一旁的班主帶頭叩謝,大呼萬歲。而後便逐一退下了。

說起這大長公主,是太上皇的嫡親小妹,十八歲嫁去了高句麗皇家高氏為王妃,到如今已快三十載未回來了。論輩分,我需要喊她一聲姑女乃。

壽宴結束的時候已是子時,我打著哈欠只想早些睡覺,好明日回我的「玉府」,看看十五個丫頭被安置的怎麼樣了。

嬤嬤們正給我擦著腳,醉意綿綿的皇後進了我的房,一把把我拽了起來,柔聲說道︰「小崽子真夠髒的,也不叫她們打水洗澡,真不像我!」

我撲通一下又躺回床上,睡眼迷離道︰「瞌睡呀,怕睡死在澡盆里,睡了睡了。」

「不許睡!跟娘說說,今兒個你耶耶給蘊哥兒指婚,是不是嚇了你一跳?」

我翻過身︰「這有什麼好嚇的,不關我事。」

皇後嘻嘻笑著︰「呵,說謊!李夫人什麼都跟娘說了,說你對蘊哥兒改了態度,算是答應了。」

我怒氣漲起,這個死李成蘊,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皇後點著我的額頭︰「咦咦咦,被說中了吧!不過自打知道你改了態度,娘這心里就猛地難受了!你猜猜,為啥?」

我把臉埋在枕頭里︰「猜不出來,困。」

「那娘就告訴你,娘不舍得了。」她像擼貓一般,把我從頭擼到尾,嘆口氣道︰「這麼大點的小東西就嫁人了,多可憐啊。萬一小孩再懷個小孩,定得把娘擔心死。」

這話要是她以前說,我估計得哭死,但現在只是稍稍動容,很快就回歸了平靜。

玫姨戳著我︰「娘娘多疼你啊,好好給正臉和娘娘說話!」

巧嬤嬤笑說︰「公主天癸還未至,娘娘真是多慮了。」

皇後把我翻過來,撥開我閉著的眼楮︰「你肯定是因著跟娘置氣才轉了態度的,其實還是一百個不情願。所以呢,陳修媛跟陛下開口,便也隨了她。」

我淡淡的看著她緋紅的雙頰,頰面上的花鈿還貼的結結實實,沒有一片月兌落。笑著的時候,眼角的紋深了一些,也多了兩條。上一回這麼細致的觀察她,還是在初臨字帖的時候。

但我嗤笑了一聲︰「難道真的是因為我不喜歡,您就改變了主意?只怕背後另有原因吧。嗯……可能先著力促成舅舅的婚事,至于其他,暫時顧不得。」

皇後卻做開懷大笑貌,笑罷了湊近了,在我耳畔說道︰「時局已變,前情未知,現在還不好和李相家多沾染。」

我咧嘴︰「難道和他家沾染的還少麼?」

皇後一挑眉︰「若說這個,話可就長了。不提旁的了,快快快,把菟兒送給我的禮物搬來,叫我瞧瞧孩子的孝心。」

玫姨和宮女把碩大的整蠱盒搬到了床邊,我開始抿笑。

皇後喜洋洋的去開箱,然後咻的一下,一只大蛇吐著信子從箱中竄出!撲稜稜,彈簧響動金蛇狂舞,一時間我這東廂尖叫不斷,皇後嚇得瞠目而視,呆如木雕!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捶著床打著滾兒的笑。

她們反應過來後,模了模整蠱盒里頭的布蛇,恍然大悟道︰「假的……娘娘莫驚,是假蛇。」

皇後指著假蛇,滿臉的不可思議︰「這就是你送給娘的壽禮?」

我嬉皮笑臉道︰「對呀。還有一件秀逗糖呢,保管解了您喜食酸的癮,現在要試試什麼味道嗎?」

她的眼楮里流露出失望和悲傷,但還要問個明白︰「你是想跟娘開玩笑,還是故意作弄娘?」

我忽閃著讓人發怒的眸子,輕描淡寫的說道︰「聰明如您,您說啥就是啥。」

玫姨看出了我的用意,眼中呲火。巧嬤嬤試圖和稀泥,過來模著假蛇︰「娘娘您看,這小玩意挺新奇精致的,公主一定是為了變個法子叫您一樂,沒成想嚇著您了。」

皇後對她一擺手︰「叫她自己說。」

我混不吝到底︰「沒什麼好說的。要不,您再勒死我一回?」

說著話,我學著她上回把床帳的綁帶繩子解下來,放到了她的手邊。

她看看繩子再看看我,眉心扭成了麻花,  嘆嘆的︰「我真是越來越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那個!莫不是我的小菟另有其人,你是個冒牌貨?」

唰的一下,我的背後陣陣涼意。是啊,你說的原本成立,我明明是半路來的,但為何這兩年來,我卻憶起夢見了那麼多和你相處的畫面!且都是兩歲前的片影……

她眨了眨眼,搖著頭︰「真不是玩笑,你跟本宮真的無有一處相像!」

她伸手握住了我的脖子,仔細打量著我的眉眼五官︰「難不成,我的小菟早已夭折了,你只是凡永平和哪個女人生的野種,頂了我女兒的名字?恐怕你不是發育遲緩吧,而當真只是十二三的年紀……」

說著話,她簌簌流著淚。

我就安安靜靜的被她握著脖子,神色麻木,我不允許我的眼楮濕潤。

玫姨哭了,她跪過來握著皇後的手︰「娘娘,您昨兒還說這謠言只是無稽之談,怎麼現在自己也信了呢?!」

皇後松了我,然後一慫肩一攤手,彷徨無奈的苦笑道︰「來,你們說,我還能不信嗎?用這謠言來解釋,太合理了!她干的事像是孩子對親娘做出來的嗎?太合理了!」

我又帶上一抹嗤笑,哈哈,我只不過稍稍效仿了你的作為一點點,你就受不了了!

「瞧,瞧,她還笑,她見我難受高興的很哦。」

皇後指著我,閃著淚光對嬤嬤們說道。

新來的翠嬤嬤突然插話,且口氣篤定︰「娘娘,公主哪里不像您呀?兩個人一瞪眼,一模一樣。公主天癸來的晚,證明能長高個,再等等,她定能跟您這般高的。」

皇後緊繃的情緒松懈了一點,長喘口氣,自己沾了沾眼角,不肯卸架子,眼楮盯著前面咬著字說道︰「從明兒起,你愛上哪上哪兒,我不想再管你。」

撂下此句,人走了。當腳步聲消失在遠處,我的身與魂才流動起來,不覺潸然淚下。

如我所願,我們總算能放過彼此了。

但似也終究,她找不到她的孩子,我找不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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