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份的帝都已經足夠熱辣辣了。
哪怕如今已近深夜，溫度仍然不見下降。
燒烤攤上人聲鼎沸，老板光著膀子對著烤爐哼哧哼哧干活，服務員端著酒上著菜，恨不能分成八瓣用。
蘇天闊穿著短袖衫大褲衩坐在小桌邊，手中一瓶冰鎮啤酒下肚，神色越發頹廢沮喪。
「我決定明天就回老家了。」
酒意上頭，也或許是酒壯人膽，他此刻眼圈通紅，口中罵罵咧咧，一時間嗓門高亢，引得旁邊桌上聚餐的幾位也都情不自禁看過來。
朱玉文無話可說，只能又給他開了瓶啤酒，一邊勉強勸慰道︰
「兄弟想開點兒……」
「我想不開！」
蘇天闊又悶下一大口酒，順手拿衣襟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我就不明白，為什麼老天爺要這麼對我，什麼好處都沒讓我沾上，反而倒霉事一件接一件……」
「掏心掏肺對女朋友，結果人家嫌貧愛富跑了。」
「去售樓處上班，到手的單子又叫一個賤人搶了……」
「就連應聘一個網絡教學的後勤，怎麼別人干活領導不檢查，輪到我，實習期沒過就開除！」
酒瓶子被「 」的一聲砸在桌面上，發出沉悶一聲響。
蘇天闊打了個酒嗝，眼神迷離︰「我、我不服啊！」
好兄弟的生活如此坎坷，朱玉文一番情深意重，也是嘆息連連︰
「那你再等等，再找找有沒有別的機會啊，帝都工作環境比老家還是要多很多的。」
蘇天闊開始嗚嗚咽咽起來。
「我也想啊！我他媽也想留帝都，老家那破城市有什麼好的，要什麼沒什麼——但我媽打電話來了，說我要是不回去找工作，她就不給我打生活費了……」
「房租我特麼都交不上了……玉文啊，是兄弟不是？再難我都沒找你開過口，房租每個月700……」
這話朱玉文沒法接。
那個啥。
都是大城市工作，他壓力也大的很。
畢竟學校不咋滴，學歷一般般，出來奔生活就比別人要難一些。
他現在在某公司的市場部，一個月到手也就不到7000塊錢，為了節省通勤時間，租房子也在地鐵口，貴呀。
男人花錢又大手大腳，也沒個勤儉持家的女朋友……
蘇天闊如今身無分文。
他朱玉文要好點——負債累累。日常靠花唄，信用卡過日子啊。
但是好兄弟都開口了……朱玉文臉上有些窘迫，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然而熱熱鬧鬧的夜市攤，個人有個人的歡喜苦悶，誰也不會在乎他們的喜悲，這也讓他心頭略放了口氣。
不是他不幫兄弟，主要是自己也難。再說了，知道兄弟難，這麼一年多以來吃飯喝酒，他從來沒叫蘇天過掏過錢，夠意思了。
老話都說，救急不救窮。
他們都是同一屆的畢業生，如今畢業已扎扎實實一年了，蘇天闊工作沒穩定不說，每個月還要靠家里給個千八百的生活費維持生活。
借一個月的房租不算什麼，但問題是，接下來呢？
要每個月都借，那誰受得了呀？
如果只借這一回，這千八百的，到時候要怎麼還呢？
正因為他們是兄弟，這錢搞不好就要打水漂了呀。
但此刻蘇天闊正醉著，並且一個勁兒的想要個答案。朱玉文看著他通紅的眼楮，再看看桌上沒喝幾瓶的啤酒，也不知是真醉了還是借酒找這個機會……
礙于面子，他只能連連點頭。
「是是是，咱倆誰跟誰呀……我等會兒就給你轉賬……」
然而醉鬼實在難以對付，一直絮絮叨叨這件事，眼看著周圍看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朱玉文只能硬著頭皮轉出去1000塊錢，內心狠狠嘆了口氣。
這月的房租又要靠信用卡了。
以後還是找借口慢慢跟天闊遠著點兒吧，兄弟沒出息，以後回老家也用不上，沒必要再掏心掏肺啊！
開了的啤酒沒喝完也挺可惜的，蘇天闊看到轉賬就已經安靜下來，朱玉文佯作無所謂，只慢吞吞在那里接著喝沒喝完的啤酒。
空氣越來越壓抑，天邊隱約有悶雷傳來，幾個燒烤攤的老板大聲聊天，琢磨著是不是先把雨棚子拉起來。
——這天兒看著有大雨了！
朱玉文听到這里，心頭也是一跳。
他也是跟人合租的，當時挑的好位置，人家明文規定不允許帶室友過夜，更何況，蘇天闊還醉著。
于是酒也不喝了，得趕緊想辦法把人送回去。
但他明天還要上班，這里距離最近的地鐵站，打車也得個十幾二十塊錢，而且這個點了，帶個醉鬼，末班地鐵他能趕上，但是回程怎麼辦？關鍵是下來地鐵還得再坐公交40分鐘，這深更半夜的，哪來的公交呀？
他這哥們兒租的地方也確實太偏僻了，把人送回去了，他明天上班怎麼辦？
可附近的賓館酒店，哪怕什麼都不挑剔，一晚上最低也得兩三百塊……
朱玉文想到這里，忍不住萬分後悔。
正對著手機研究路線呢，卻見蘇天闊不知何時又將剩下的兩瓶啤酒給喝進肚了，朱玉文又氣又無奈。
「你這怎麼又喝上了，走走走，快下雨了，我得趕緊把你送回去……」
架個醉漢可不方便，兩個都是廢柴體質，才走到路口攔出租車呢，朱玉文就已經氣喘吁吁了。
恰巧蘇天闊這會兒不知為何有些清醒，正努力站直身子問他。
「這就要回去了？」
朱玉文看他神色有些清醒，迫不及待的說道︰「你能自己走嗎？能的話要不我給你打輛車，兄弟，我這明天還要上班呢，有個晨會不能耽誤……」
心里邊快罵出翔來了。
蘇天闊之前是半醉半醒，但後來那兩瓶啤酒下肚，人是徹底暈了。
這會兒難得的清醒，也讓他豪氣頓生，此刻毫不猶豫的一擺手︰
「沒事，你回，我自己能走！」
話說到這兒了，朱玉文反而沒挪步子，而是側過身子又問一句。
「真能行？」
「放心！」
蘇天闊豪邁的拍拍胸脯︰「我找我女朋友去！」
——你哪來的女朋友啊？你被甩都被人家嘲笑多少次了！一看就還醉著！
朱玉文正待說話，卻見一輛出租車正往路邊停靠，他心念電閃，瞬間竄了出去提前攔下，旁邊站著抬手的一對小情侶猝不及防，眼睜睜看他搶先上了車。
而朱玉文還探頭對自己的好兄弟說道︰
「哥們兒，那我先回了，你回家報個平安啊！」
再不走，萬一人待會兒真醉了，大半夜的他往哪兒帶呀？
蘇天闊大著舌頭︰「你盡管回！」
說著不等出租開遠，整個人一搖一擺順著路往前走去。
天邊的雷聲越發的緊湊了。
…
朱玉文想想自己今晚借出去的那1000塊錢，又想想不用送人回去，甩了一個大麻煩，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車子開出去沒5分鐘，雨點便 里啪啦落了下來。
他忍不住擔憂的往後瞅了一眼，隨即又迅速坐定安慰自己。
——沒事兒，到處都是警察，再說了他自己也挺清醒的，還有自己剛轉了1000塊錢，隨便找個酒店也能住……
……
大雨傾盆，而路邊的夜市早已準備好，雨棚迅速支了起來。
除了部分客人在那里抱怨雨太大車停的太遠之外，沒人關注蘇天闊正頂著豆大的雨點兒，搖搖擺擺向前。
酒意上頭，整個人燥熱的很，這一場大雨而讓他心頭舒暢，郁悶頓去。
然而深更半夜，他腦子不清醒，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突然胃一陣翻騰，忍不住扶著路邊的垃圾桶大吐特吐。
下一秒，一道閃電凌空劈下，它在一堆嘔吐物中翻了個白眼兒，便一頭栽了下去。
……
暴雨來臨，楚河面前一份熱辣辣的小龍蝦只剩殘渣，客廳里堆的滿滿當當的設備和幾十台電腦，程序正在努力奔跑運算，而隨著一行行數據流的閃現，屏幕中的鏡頭也越發靈動又圓滿。
明明是動畫，可每一個角色身上所有細節縴毫畢現，連風浮動衣擺的褶皺都是那樣舒暢。
窗簾用的是稠是麻，更是清晰可見。
尤其人物外形，在這個顏狗的世界，楚河可是認真下功夫的，2D的人物竟展現出了不同氣質的風采。
蘇天闊上輩子抄襲怎麼紅火，他就得讓這些動畫怎麼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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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邊緣某個設備的紅燈開始閃爍，楚河瞬間來了精神，抬起腳來輕輕磕了下開關，只見並不太清晰的鏡頭當中，清晰的呈現出來閃電劈中一個男人的畫面。
周圍的監控已經屏蔽，她迅速鎖定地點，二話不說便約了一輛豪華網約車，對方預計在20分鐘後停在樓下。
說來，朱玉文選擇的燒烤地點距離他的公司還是很近的，也就是說，距離楚河住的地方並不算遠。
差不多40分鐘能跑到。
嗯……
上輩子，蘇天闊是被執勤民警帶回去的，這輩子她有一點小小的工作要對方配合，就只能委屈這位前男友，在雨中多享受一下大自然的氣息了。
……
親近大自然是件好事，前男友當然是沒有任何拒絕的意思。
等到車子開到指定地點，這場大雨已經停下，空氣中充斥著清新的氣息，之前的憋悶感蕩然無存。
打車還要等待，並不那麼隨意，楚河下了車後先給了200元現金，之後站在窗邊︰「麻煩等我10分鐘再送我回去。」
豪華網約車並不是經常能接到單的，對方先給了一筆錢，又沒有要求結算訂單，剩下的路程理所當然可以持續。
如今小姑娘年輕貌美，一個人出現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對方也挺有責任感，立刻承諾︰「行！」
楚河便背著雙手，開開心心的走進巷子了。
果然，她保護的好，前男友趴在水窪里，動都沒動一下。
「嘖嘖嘖……三無盜版金手指，就是這麼不嚴謹呀！」
瞧瞧，可憐的前男友如今多落魄，在水里泡那麼久，搞不好要生病呢！
楚河嫌棄的伸出兩根手指，揪住蘇天闊一縷頭發，直接把對方的頭提了起來，精神力一寸寸蔓延，很快便捕捉到對方腦海中那個不屬于他的東西。
「還挺有意思……」
她略研究了兩分鐘，很快便發現了這個金手指還挺不簡單的。
——不過這也沒關系。
來到山海星，對方也是拼盡全力了，如今理所當然處在休眠當中，什麼都不知道。
她從兜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小小卡片，貼在蘇天闊的耳邊。接觸皮膚的那一剎那，卡片中央處芝麻大小的黑色圓點迅速散開到肉眼識別不到的地步，緊接著匯聚成一道細線，從他的耳廓鑽了進去。
寂靜無人的深夜，這場面著實有些恐怖。
楚河打開手機靜靜等待79秒，桌面上的助手便嚴肅的匯報道︰「已成功包圍書庫。」
楚河想了想︰「待命吧。」
畢竟是外來科技，保險起見，先不要求小小的納米機器人深入。她只是手指一松，蘇天闊便又砸回了水窪中。
唉，本來不必多此一舉的，要不是陳景柏死活不同意把大綱賣給她，干嘛還要這麼費心費力呢？
長庚啊長庚，我為你付出這麼多，又沒有揍你，只是收你的一部分當一下臨時小弟，應該沒問題吧？
——這肯定是沒問題的。
自問自答結束，楚河美滋滋的離開了。
……
蘇天闊模模糊糊醒了酒，只覺得渾身一陣冷一陣熱，他睜開眼楮，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張狹窄的平板沙發上，周圍白牆和宣傳語冷冰冰的。
恰在此時，外頭傳來腳步聲，有民警進來一看︰「喲，醒啦！」
「醒了就起來做個筆錄吧……大老爺們兒大半夜喝醉酒躺路邊兒，你這種行為有多危險知道嗎？」
對方絮絮叨叨，蘇天闊只覺得萬分聒噪，他明明記得自己喝了酒，好兄弟朱玉文要送自己回去，但被他拒絕了，接著就是一陣大雨……
「滴，檢測到腦電波活躍，碧去閣書庫已開放。」
蘇天闊迷迷糊糊跟著警察正在往辦公室走，突然看到眼前一片虛擬的放大屏幕，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各種各樣的！
他震驚之下站了起來，雙手左右揮動，成功掀翻了桌上小民警剛剛泡的一杯養生枸杞菊花茶，並順帶潑濕了對面女警的衣裙和她手中厚厚的筆錄。
另外，還掀翻了一旁桌子上密密麻麻的檔案。
警察的呵斥聲，尖叫聲，還有一片崩潰的憤怒咆哮，這些他全都听不見了。
他只看到了眼前屏幕上被意外點開的那本。
《鳳凰台》
作者︰白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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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如今，是2020年的7月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