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信條

這件事情讓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糟糕,匆匆塞完了吃喝,他走出了食堂,向左一瞥,忽然看見一道血流從那草叢里面淌出來,掀開草叢走進去,看到剛才還在蜷成一團痛哭的學徒四肢伸展在泥地上,瞳孔失去焦距,鮮血像擰開的龍頭一樣從手腕的缺口里冒出來,看到這一幕,潘尼的心情更糟糕了。

作為一名前外科醫生,他對生死比常人淡漠得多,但是卻更敏感,心情也更容易因此生出微妙的起伏總而言之,看到別人死在他的面前,心情總歸不會太好。

如果轉身走開,這具軀體,或許明天就會面目全非地擺在潘尼眼前的實驗台上,成為他的解剖材料。

想到這一點,看著草地上仍在抽搐的軀體,潘尼已經開始反胃。

越過草叢看到庭院里面沒有其他的學徒或導師在,他匆匆包裹了一下這倒霉孩子的傷口,仔細翻動長袍,看到髒亂發絲下的小臉蛋最多不超過七歲,還是個雌姓面孔,或許是個剛入學難以忍受這里‘美妙’氣氛的吧。

畢竟一個剛剛懂得一些事情,沒有體驗過太多人生的孩子來說,進入紅袍學院實在是一種莫大的不幸

潘尼的腦子里生出了一直避免產生的同情念頭,這種感覺讓他沮喪,然而他做事不喜歡半途而廢,看到周圍始終沒有其他人出現,還是決定救人救到底。

等到這個幼女學徒醒來已經是半夜了,她顯然對自己沒有掛掉的事實表示非常驚訝,然後表情就黯淡起來,一言不發地從床上爬下來光腳走向房門,她不關心是誰讓她活下來,對于失去了生存的心的她來說,活著不過是為了再一次去死。

「醒了?你的運氣不錯,如果那時哪怕多一個人看到,我也不會出手。」疲憊的聲音,帶著呵欠,從牆角的書案傳到學徒的耳朵,她愕然地轉頭,看到趴在那個角落里的傳奇人物雖然很多人不喜歡承認,但是許多紅袍學徒都對潘尼?西恩這個始終未能成為正式法師而又沒變成標本的怪胎深感佩服,所以這兩年尤其是今年的學徒對于潘尼的長相和大名可謂如雷貫耳。

畢竟學院里十四歲的活人就這一個,很是明顯。

所以幼女學徒的心里終于生出一絲好奇︰「為什麼?」

雖然進入學徒院不到一年,但是女學徒已經深深知道,冷漠是紅袍人生的第一堂必修課,她也不例外,也不相信這個傳奇學長會例外,所以她很懷疑這個活的夠長的學長的企圖。

「不為什麼。」

牆角的回答非常簡明,顯然潘尼懶得解釋。

「哦。」

女學徒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就要出門。

「這麼急著出去,是要去死嗎?」

潘尼一句話擊中了學徒心中徘徊不去的念頭,好像箭矢精準地命中靶心,讓她的表情如同中了變化系六階的石化術。

「要知道,學院最近的課題是研究將死之人的靈魂變化和轉化怨靈的可行姓雖然這更像是死靈系的課題,不過你知道,我們咒法系對于生物與靈魂同樣擁有濃厚的興趣,所以你的尸體有很大幾率被解剖,大腦會浸泡在活化液里面,恩,靈魂也很有可能被抽出來進行檢測……哎,你怕了?」

潘尼抬起頭,撓了撓亂糟如鳥窩一般的頭發,看到女學徒癱軟在門前渾身發抖,聲音冷漠了幾分︰「嘿,本來以為這樣豁出去的家伙是個不怕死的,現在看來,也只是腦子一熱就不把自己小命當回事的蠢材而已。」

「我、我……」幼女學徒忽然大哭起來︰「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潘尼冷靜地盯著縮成一團痛哭的小女孩,並無再多的動作,一般人的自殺沖動只有一小段時候,如果有適當的導向,這種沖動往往會轉化為歇斯底里的發泄。

他並不打算干擾這種發泄,這種冷漠的地方,多一點點的良心和溫暖都是奢侈的,他今天做的事情,已經大大背離了紅袍的宗旨,所以他不可能大方地再度送出些什麼,能夠容忍這個小女孩哭到累了,神經已經有種無法忍受的繃緊感︰

啜泣聲漸漸地變小了,然而過了許久仍然沒有听到開門關門的聲音,潘尼?西恩不耐地抬起腦袋,看到一雙怯懦明亮,帶著水光的大眼楮︰

「先生,我我我……能夠活下去嗎?」

那種眼光如同等待被宰殺的羊仔,讓潘尼?西恩不自覺地心軟,不過嘴里說出來的話卻只能用尖酸來形容︰

「放心好了,像你這種一看就知道容易欺負的愛哭鬼,很多更愚蠢的家伙願意從欺辱你的過程中尋求樂趣,你或許會被踩成一坨屎,但是活下去的幾率比那些蠢貨高得多,至少他們不會費心思對付你,在那些導師看來,你要是再有點用處,只要不太顯眼,活過六年的機會不小。」

「哦。」幼女眼楮一亮,抹了抹眼淚,點了點頭︰「謝謝、謝謝先生。」

「哭夠了就滾出去,我不希望過幾天你的尸體出現在我眼前的解剖台上。」見小女孩不再哭泣,潘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是!是!」學徒點頭哈腰地走了出去,臨走時還在門框上絆了一跤,像個葫蘆一般滾出了幾步,卻還不忘回來把門關上,然後腳步聲才漸漸遠去。

屋內一團漆黑,後背倚著靠背,潘尼兩眼盯著看不見的天花板。

你必須有點用,但千萬別太顯眼。

這是潘尼這許多年來的生活準則,他剛剛說出了這句話,也有些詫異,進了這里八年,今天是他說話最多的一天,以至于連這句話都說了出來,不過他不討厭這種感覺,壓力需要適時疏導,剛剛那個小女孩不過適逢其會。以至于收到一聲很少、哦、是從來沒听過的謝謝,也是意外之喜。

不過在潘尼看來,這件事情終究將成為他學徒生涯里面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那個幼女學徒如果以後沒有出現在他的解剖台上,也會飛快地學會用怯懦的外殼包裹住胸中的冷漠與殘酷,再也不會有真心說出感謝的行為。潘尼甚至懶得知道她的名字,連相貌都沒怎麼注意。

所以潘尼很快就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了,他爬上了那張破陋的小床,該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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