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守好(一更)

沒錯,這一定是顧玦精心設下的計謀!

連雲展都被派去了玄甲營待命,倘若這次自己忍不住再對宸王府或者玄甲營出手,可想而知的是,顧玦肯定又會拿捏住這個把柄,從自己這里再割下一塊血***自己割地賠款,甚至于往五軍營安插宸王府的人。

皇帝的眉心深深地隆了起來,越想越覺得就是如此。

顧玦一向狡詐,若是有南昊人行刺烏訶迦樓,他會為了烏訶迦樓賠上性命嗎?!

不可能。

皇帝捏緊了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復雜地望向了壽寧宮的方向。

如果顧玦真的生死不明,宸王府的人肯定會調玄甲軍的人南下,可是他們沒動。

這個楚千塵就是個潑婦,她也不可能這麼軟弱無助,這是故意哭給自己看的吧……

想起上次召見楚千塵時發生的一幕幕,皇帝的心口又開始憋悶,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郁結成一團。

他反復梳理著現有的線索,終于確信了。

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又中了顧玦的詭計!

皇帝咬牙切齒地又道︰「這個顧玦,真是陰險狡詐!」

他的樣子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額上根根青筋暴出,胸口劇烈地一起一伏著。

任誰都看得出來,皇帝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周圍的陸思驥、倪公公等人皆是默然。

空氣凝固在了一起。

「轟隆隆!」

遠方傳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仿佛聲聲戰鼓敲響,往這邊臨近,一下接著一下地敲在了眾人的心頭。

眼看著天要下雨了,壽寧宮的宮女們趕緊關上了窗戶,又點起了兩盞燈籠。

窗戶關上後,那雷聲就變得有些遙遠,沒那麼駭人了。

楚千塵就坐在殷太後的身邊,以帕子擦著莫須有的眼淚,小巧的巴掌臉沐浴在那金黃色的燈光中,肌膚似乎隱隱泛著微光。

殷太後優雅地喝了口茶,板著臉對著楚千塵訓道︰「你可是宸王妃,怎麼能出一點事就慌慌張張的,這不是讓下人們看輕你了嗎?」

「阿玦一向足智多謀,肯定不會有事的。」

殷太後的這番話乍一听,似乎沒什麼底氣,像是在自我安慰。

「母後,您說的是。」楚千塵乖順地應道。

殷太後看著小丫頭,嘴角微微彎了一下,此時此刻,她的心中十分安定。

一個時辰前,當楚千塵遞的牌子送到了壽寧宮時,殷太後還很意外,因為她也知道帝後一直不讓楚千塵進宮探望自己。

殷太後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麼事,就順著皇帝的意思,即刻傳召了楚千塵。

結果,楚千塵一來就跟她說了南昊政變的事,還哭哭涕涕地說顧玦已經十幾天沒消息了……

當下殷太後自然是驚慌失措的,可是楚千塵一邊哭,一邊悄悄地在自己的掌心寫下了「放心」兩個字。殷太後這才如釋重負,繼續做出憂心忡忡的樣子,配合楚千塵演了一出好戲。

皇帝既然放楚千塵進宮,肯定不是因為好心,而是想從她們這里探听什麼消息。

「母後,還好有您在,否則我真是沒了主心骨。」楚千塵垂著小臉,還在用帕子輕拭著眼角。

她的神情柔柔弱弱,仿佛一簇枝頭的紫藤花,只要稍稍一踫,就會有點點淚珠像花瓣似的簌簌落下。

「你啊,吃過的米還沒哀家吃過的鹽多,你要學的還多著呢。」殷太後繼續訓道,那雙溫和的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真是白比這丫頭多活了幾十年。

她們之間的關系其實倒了過來,應該說,這丫頭成了她的主心骨才是。

從前,她在這深宮里,幾乎是睜眼瞎,猶如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金絲雀,但自打楚千塵弄走了蘭若,又收服了嚴嬤嬤後,才算在這壽寧宮打開了一個口子,她也開始知道一些外面發生的事了,也包括楚令霄的事。

楚千塵為顧玦、為宸王府爭取到了巨大的利益,毫無疑問,她是站在顧玦這邊的。

想著,殷太後的眼神更慈愛了,心道︰也是,顧玦早就說過了,他信任楚千塵。

能被兒子全心信任的人屈指可數。

顧玦既然信楚千塵,殷太後自然也相信楚千塵。

這一次,如果沒有楚千塵,當她得知顧玦下落不明的消息時,恐怕會六神無主,自亂了陣腳,反而成了宸王府的弱點,甚至給了皇帝對宸王府下手的機會。

可現在,楚千塵方才這一鬧,消息傳到皇帝耳里時,皇帝恐怕又要開始「多疑多思」了。

殷太後轉頭看向了嚴嬤嬤,裝模作樣地吩咐道︰「還不去給王妃弄盆熱水敷眼!」

嚴嬤嬤立刻退下。

「兒媳不孝,讓母後也擔憂了。」楚千塵赧然一笑,又從袖中取出一個抹額呈給殷太後,「母後,這是兒媳親手繡的抹額。」

殷太後收下了抹額,意味深長地拍拍楚千塵的手,「你的心意,哀家‘領會’了。」

她的這句話一語雙關。

楚千塵才十四歲,她都知道在這種危機情況下怎麼對顧玦最好,自己這個當娘的,在宮里待了這麼多年,當然不能拖兒媳的後腿。

殷太後不禁在心里感慨,還好有這丫頭。

她的阿玦啊,真真目光如炬,給他自己挑了一個最好的王妃!

想是這麼想著,不過,殷太後覺得等顧玦回京後,還是不能告訴他,也免得這小子太得意了。

不一會兒,嚴嬤嬤就端著一個冒著白氣的銅盆回來了。

演戲演全套,江沅伺候楚千塵熱敷了眼楮。

楚千塵從壽寧宮出去時,眼角微紅,瞧著像是剛痛哭過一場的樣子。

一路上,不少目光投諸在楚千塵的身上,有審視,有揣測,有驚疑……

楚千塵似是失魂落魄,對此渾然不覺,就這麼一路出了皇宮,再次坐上了宸王府的朱輪車。

天空中,依舊是陰沉沉的一片,雷聲轟鳴,此起彼伏。

當朱輪車的門合上後,楚千塵的氣質霎時間就變了,從柔弱無依的小白兔變成了一頭俯瞰天下的雄鷹。

對此,江沅已經很習慣了,神色自若地吩咐車夫回王府,然後給楚千塵斟茶倒水,拿點心。

馬車上路了,車廂微微地搖晃著,楚千塵自己摘下了頭上沉甸甸的九翟冠,然後慵懶地依靠在車廂上,白皙縴長的手指在腰側那個刻著雲紋凰戲珠的羊脂白玉環佩輕撫著。

王爺說過,人的心思是最易也最難預料的東西,有時候深不可測,有時候一目了然,最怕的是,一個人無欲無求。

幸而,皇帝有所求,而且還所求不小。

當一個人只擁有一樣東西,他可以孤注一擲。

當一個擁有太多時,他反而瞻前顧後,害怕失去。

接下來,她還是要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才能穩穩走下去,才能幫王爺守好宸王府,守好京城。

楚千塵一邊想,一邊以指月復摩挲著環佩上的紋路,微微地翹起了嘴角,勾出一個清淺的笑。

等王爺回來,一定會夸獎她的!

那麼,就算她的那個「功課」沒完成,應該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思緒間,馬車外忽然就傳來了一陣喧嘩嘈雜的聲音。

楚千塵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還沒反應過來,不過江沅已經動了,隨手挑開窗簾往外看了看,興味地挑了挑眉頭,為她平常死板的面孔平添了一絲絲鮮活的味道。

「王妃,是楚令霄。」江沅語調平板地稟道。

楚千塵眨了眨眼,這才想起了今天是九月二十五,正是楚令霄流放的日子。

「把馬車停到路邊。」楚千塵吩咐了一句,車夫就把朱輪車暫時停靠到了路邊。

楚千塵挑開窗簾循聲望了出去,就見前方的另一條街道上已經圍了不少男女老少,皆是站在街道的兩邊,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他們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一隊押解的衙差。

這支隊伍的中心是楚令霄,他的身上穿著一件髒兮兮的囚衣,脖頸和手上戴著沉重的枷鎖,步履蹣跚地往前走著。

他額頭多了一道傷疤,好像一條凸起的肉色蜈蚣盤踞在那里,襯得他原本俊朗的面龐多了三分凶相,那跛了的左腳走起來一拐一拐的,狼狽不堪。

他的前後有四個身材高威武的大衙差押送。

八百里流徒是到青州,三千里流徒那就是去西北蠻荒之地了,而且,還時不時要被西北軍征召剿匪。

相比之下,當然是八百里流徒更輕松,犯人只需要在青州開荒而已。

但是對于楚令霄這種養尊處優的侯爺來說,戴著枷鎖徒步去八百里不輕松,在青州開荒,更是等于要了他的命。他恐怕只會怨楚家沒有救他,從此對楚家人心懷怨艾。

楚令霄身後幾十丈外,一身青色衣裙的姜姨娘在四個粗使婆子的押送下不近不遠地跟著。

被三司判流放的人只有楚令霄,姜姨娘不算是罪犯,所以只是由穆國公府的人押送她跟著走,免得姜姨娘在路上跑了。

此刻的姜姨娘又瘦了一圈,鬢發凌亂,荊釵布衣,曾經的九分風華已經失了五六分,活像是一個憔悴的農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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