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利用

康鴻達挑了挑劍眉,手里扇動的折扇停了下來。

他早想到過這個問題,只是沒跟皇帝提這個可能性而已。

他了解皇帝,皇帝正在興頭上,只能順著他,不能逆著來,誰若是給他潑冷水,太子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他沒想到的是,會從眼前這位新晉的宸王妃口中听到這番話而已。

她願意為宸王豁出性命?!

康鴻達目光閃動,不置可否。

楚千塵沒看康鴻達,目光定定地落在皇帝臉上,她自然看到了皇帝細微的神情變化,唇角又輕輕地勾了勾。

皇帝這個人一向疑心重,尤其是在對王爺的事上。

反正無論說什麼,皇帝都認定了宸王府有謀反之意,那不如順水推舟地加重宸王府對朝廷的威脅力好了。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直面強權的,也唯有強權而已。

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出擊。

楚千塵氣定神閑地站在那里,心情輕快極了。

她能感覺到,王爺走了一條與前世不同的路。

前世,王爺一心只想給他們安排一條退路。

一條就算他不在,她與其他人也能安然無恙的退路。

但這一世的王爺不同了。

王爺更加的激進了。這不再是謀求退路,而是逆流而上了!

所以,王爺是相信她能治好他的,對不對?!

楚千塵的一雙鳳眸灼灼生光。

御書房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來通傳的小溫公公明知道現在場合不合適,還是只能硬著頭皮稟道︰「皇上,首輔大人求見。」

迎來的果然是皇帝不悅的怒吼聲︰

「不見!」

小溫公公腿一軟,不敢再多說,趕緊退了出去。

任誰都能感覺到皇帝的雷霆震怒,楚令霄和倪公公的臉色皆是微微發白。

皇帝心口發緊,眸色越來越暗沉,覺得這局棋自己似乎走錯了。

顧玦留在京里的只有太後與宸王妃。

而宸王妃楚千塵不過一個區區庶女罷了,還是自己賜的婚,顧玦又怎麼會上心!

顧玦在大婚時親自去侯府迎親,這段日子以來,看著對這個王妃不錯,恐怕也是做給自己看的!

至于太後,如果自己在明面上對太後出手的話,那麼天下百姓就會認為自己這堂堂大齊天子對繼母不孝不敬,等于又活生生地送了一個把柄給顧玦。

皇帝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距離皇帝不過隔著一個御案的楚千塵在皇帝陰沉的目光下,依舊不動如山,無論是面容還是姿態,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她的唇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冷笑,似乎全然不怕被皇帝遷怒似的。

皇帝看著她,心里越來越沒底。

這似是一場無聲的對決。

好一會兒,都沒人再說話,空氣隨著沉默的蔓延而凝重起來,似有火花隱約閃現。

楚千塵半點沒有怯場。

然而,她不怕,楚令霄卻是怕了,又氣又恨。

眼看著這潑天的功勞就在眼前,一旦皇帝決議出兵討伐顧玦與秦曜,他作為告發者,十有八九能夠討到這個差事,沒想到楚千塵居然敢在皇帝面前這麼說話。

這賤丫頭是要害死自己,是要讓整個楚家都死無葬身之地嗎?!

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穩定住自己的身體,沒跪倒下去,對著楚千塵怒斥道︰「楚千塵,你要是再敢在皇上面前放肆,就當楚家沒養過你這個女兒!」

楚令霄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氣息變得濃重起來,脖子上青筋亂跳。

楚千塵仰首與楚令霄四目相接,看著他怒意洶涌的眸子,又道︰「父親,是你告訴皇上王爺與秦世子要謀反的吧?」

不等楚令霄回答,楚千塵的目光就移向了皇帝,下一句話是對皇帝說的,「皇上,家父去一趟西北就有這麼大的‘收獲’,他這差事辦得還真好,您說是不是?」

「今天養心殿外也來了不少大臣,皇上不如說給他們听听?」

「告訴他們,皇上是怎麼讓家父教訓臣婦‘乖乖听話’的!」

她微微地笑,笑容清冷,每一個字都像毒刺一樣扎進了皇帝的心口。

她三言兩語就把整件事的矛頭直指皇帝,言下之意是斥責皇帝命令楚令霄栽贓嫁禍顧玦與秦曜,而楚令霄也是因為皇帝的意思才逼她指認顧玦謀反。

楚令霄當然也听出她的意思了,雙眸瞪得老大。這個逆女簡直胡說八道!

皇帝先是勃然大怒,跟著眉峰猛地一跳,暗道不妙。

楚千塵這番話要是說給外面這些文武大臣听,任誰都會覺得是他這個皇帝設下的局,是他想趁著顧玦不在,無中生有地給宸王定下謀逆罪,借此打壓宸王府,畢竟自古以來,用過這種手段的帝王也不在少數。

但天地良心,他根本沒這麼想過。

皇帝心里憋著一口氣,隨手拿起之前楚令霄呈上的那封書信,直接把信朝楚千塵扔過去,厲聲道︰「這是楚令霄在宸王府拿到的信函,人證與物證俱在,你還想說顧玦無辜嗎?!」

楚千塵微微俯身,撿起了那張信紙,慢慢地看了。

看完信後,她歪著頭,疑惑地說道︰「這是什麼?」

她居然還要裝傻!楚令霄揚聲道︰「這是並州衛總兵高存之給顧玦的信!」

方才倪公公也核對過字跡,這確實是出自高存之的手筆,信末蓋的是他的私章。

「哦?」楚千塵的小臉上浮現了一絲笑容,明明柔美嬌艷,卻無端讓人心頭發寒。

楚千塵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高總兵莫非是左撇子?」

「什麼左撇子,你胡說八道什麼?!」楚令霄月兌口斥道。

「這麼說,原來不是啊。」楚千塵似是自言自語,把那封信的正面朝向了皇帝,指著上面的那幾行字道,「這分明是左手字。皇上就算要栽贓,這證據也該做得漂亮點才是。」

皇帝此前只注意信中的每一個字以及表述的內容,不曾以這個角度去看過這張信紙,此刻遠遠地望去,立刻就發現這封信的字體呈現左高右低,而且筆勢從左往右時逐漸變細,這都是左手字的特點。

楚千塵意味深長地看了皇帝身邊的倪公公一眼。

眾所周知,倪公公當年就是因為左右手都能寫字,才得了皇帝的另眼相看。

倪公公的臉色也變了,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這件事居然莫名其妙地燒到了他身上。

「……」楚令霄的臉色比倪公公還要難看。

這封信是左手字,也就是說,這封信不是高存之的親筆書函,是別人偽造的。

這怎麼可能呢?!

楚令霄的腦子里混亂極了,呆若木雞,完全無法冷靜地思考。

楚千塵很快又把手里的這張信紙收了回來,一邊轉身,一邊說道︰「我年紀小,眼力不濟,听說首輔大人和幾位尚書大人都擅長書法,干脆請幾位大人幫忙參謀參謀。」

楚千塵朝房門方向走去,一副「要和內閣首輔說叨說叨」的架式。

「站住!」皇帝的額角浮現一片豆大的汗珠,面色泛白,心里一片涼。

一旦這件事鬧大了,顧玦大可以直接回北地,自立為王。

而自己還會落一個栽贓嫁禍的名聲,世人只會以為是自己「逼」得顧玦不得不「反」!

這一瞬,皇帝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只被貓戲耍的老鼠似的,被顧玦耍得團團轉。

就在這時,御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那個小溫公公又進了,手里多了一道公文,恰好與楚千塵面面相對,楚千塵只能緩下了腳步。

顧南謹滿頭大汗地快步走了過來,攔住了楚千塵,好聲好氣地勸道︰「九皇嬸留步,這其中也許是有什麼誤會。父皇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不會冤枉了九皇叔的。」

顧南謹不禁想起了上次和顧玦談條件的事,覺得這個皇嬸簡直和九皇叔一樣可怕。

他算是知道什麼是夫唱婦隨了。

「皇上,」小溫公公雙手把那道公文呈了上去,「南陽王世子派人遞來捷報。」

捷報?!皇帝等人都是一驚,一頭霧水。

楚千塵卻是勾了勾唇,眸子里流光四溢。終于來了!

皇帝正在氣頭上,皺眉道︰「說!」

小溫公公維持著作揖的姿勢,便道︰「並州衛暗通風彌國,南陽王世子已經派兵拿下了並州衛總兵高存之。」

小溫公公咽了咽口水,覺得後面的話恐怕不會是皇帝想听到的,但只能硬著頭皮往下稟︰「為保並州衛不會落在風彌國的手里,西北軍已經佔下了並州衛,秦世子懇請皇上將並州衛劃歸南陽王府轄下。「

與此同時,倪公公接過那道捷報呈給了皇帝。

這麼不要臉的話,讓皇帝整個人都氣傻了,臉色漸漸轉青。

就算之前皇帝還有那麼一絲絲不確認,現在他也確定了,他確實中了顧玦的計。

康鴻達驀地收起了折扇,肯定地說道︰「秦曜是想要並州衛。」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一下子就全想明白了︰皇帝的心太急了,所以中計了。

先不提風彌國的事,這道所謂的捷報哪里是捷報,其實不過是秦曜想要光明正大地佔下並州衛而已。

並州衛位于並州,表面上是佔下並州衛,其實就是要把整個並州全都劃到南陽王府的領地。

顧玦與秦曜繞了一個圈子,設這麼個局,就是沖著並州來的。

可以說,楚令霄說得沒錯,但也同時是大錯特錯。

皇帝也明白過來了,臉色更加難看了,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皇帝突然暴起,橫臂一掃,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一地的狼藉。

顧南謹和倪公公早就見怪不怪,楚令霄嚇得渾身劇烈地一顫。

一只拳頭大小的桔子恰好骨碌碌地滾到了楚千塵裙畔,楚千塵垂下眸子看著那個桔子,微微一個側身,避開了。

她早就听嚴嬤嬤提起過,皇帝最近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

就像前世一樣,皇帝體內的丹毒越來越深了。

有的人啊,兩世都不會改變。

康鴻達模著手里的扇柄,目光沉沉地看著楚令霄︰「楚令霄,你在西北大營到底看到了什麼,一五一十地細細說來。」

這些楚令霄已經編得很完整了,此前也說過一遍了,立刻就再重復了一遍,幾乎是一字不差。

康鴻達閉上了眼楮,一邊听,一邊用折扇輕輕敲擊掌心,帶著一種悠然的節奏,似在思考著。

待楚令霄說完後,康鴻達就睜開了眼,追問道︰「你說,你看到顧玦與秦曜一起從中央大帳里出來,他們沒看到你?」

楚令霄的目光游移了一下,道︰「我躲起來了。」

皇帝皺了皺眉,面露懷疑之色。

軍營中一般空曠,除了那些營帳外,也沒有樹與高大的建築,楚令霄躲在何處才能避開顧玦與秦曜的視野。

康鴻達一眼就看出了楚令霄的心虛︰「你是不是根本沒看到顧玦?!」

楚令霄自然不能認,堅持道︰「我肯定那是顧玦的聲音。而且,我看到了他的背影……」

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

楚令霄也發現自己說漏了嘴。

康鴻達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

「看到背影」的意思是,楚令霄其實根本就沒看到顧玦,或者說,沒看到顧玦的臉,他只是憑主觀臆斷,又或者……

皇帝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康鴻達再問道︰「你說,你到南陽城的驛站後,發現驛站被西北軍的人包圍,那你又是怎麼從南陽逃回京城來的?」

因為前面說的謊被揭穿了,楚令霄有些慌,額頭沁出些許冷汗,感覺皇帝的目光更陰冷了。

他更慌了,又不想說自己是躲在糞車里逃出來的,忙又道︰「我听到他們要封城門,覺得東城門肯定盤查森嚴,就趕快從南城門離開了。」

「你的運氣倒是好。」康鴻達似在感慨,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這句話卻顯得嘲諷無比。

謀反可是一件足以滿門抄斬、禍及九族的大罪,秦曜真的會那麼馬虎,讓楚令霄這麼輕松地從南城門溜走嗎?!

秦曜如果真那麼蠢,他還有辦法沒自己洗清弒父的冤屈,還能殺了他的親弟弟秦暄嗎?!

這一點,康鴻達可以想到,皇帝當然也能想到。

皇帝心口的怒氣在洶涌地翻騰著,喘息越來越急促。

楚令霄說的這些分明都是假的,自己竟然被騙了……根本就是秦曜故意放他從西北回來的。

按照楚令霄說的,他身邊只帶了一個小廝,他們區區兩人又是怎麼擺月兌西北軍的人,就這麼一路順順利利、毫無損傷地回到了京城!

皇帝心頭的激憤之火燒得更旺,狠厲的目光射向了楚令霄,「楚令霄,你好大的膽子!這封信是不是你偽造的?!」

楚令霄的眼楮幾乎睜到了極致,連忙為自己辯護道︰「皇上,您相信臣,這信真不是微臣偽造的。」

「這信是微臣這個不孝女給的,微臣只是上了她的當!」

楚令霄越來越激動,面龐漲得通紅,額角根根青筋暴起。

楚千塵捏著這張信紙,搖了搖頭,「父親,事到如今,你還要推到我頭上。」

「逆女!」楚令霄的牙關咬得格格作響。

要不是這里是御書房,他已經一掌朝楚千塵揮了過去。

御案後的皇帝來回看著這對父女,眉頭緊皺。

楚令霄說的話就沒幾句真的,這封信顯然不是楚千塵給的,更不可能是他從宸王府偷的,以宸王府的守衛森嚴,別說楚令霄,連錦衣衛都沒這個能耐。

難道是因為楚令霄去宸王府在楚千塵那里吃了軟釘子,為了討功,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偽造了一封信出來?!

面對皇帝質疑的目光,楚令霄簡直就要跳起來了,他這輩子還從不曾遭遇過這種有理說不清的局面。

「皇上,真的不是微臣!」

「皇上,您相信微臣,微臣可是發誓……」

楚令霄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來證明自己了,語無倫次。

皇帝已經不想听了,隨手拿起了御案上最後剩下那個墨硯,狠狠地朝楚令霄砸了過去。

楚令霄完全不敢躲,任由那個硯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疼得他悶哼了一聲,墨水在他肩頭留下黑黑的一團,顯得他更狼狽了。

楚令霄嚇到了,趕緊跪了下來。

那只硯台幾乎同時摔在了地上,墨水灑了一地,也弄髒了楚令霄的袍裾。

楚令霄也顧不上了,恨不得向皇帝磕頭,來表明他的無辜與忠心。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明明沒有撒謊,只是略作了幾分隱瞞,怎麼就會到了百口莫辯的地步呢!

楚千塵神色淡淡地掃視了楚令霄一眼。

楚令霄這個人就是這樣,卑劣無恥,冷心冷肺,沒有一點自知之明,還敢信口開河。

康鴻達斷言道︰「皇上,中計了。」

看楚令霄這蠢樣,就知道他應該是被秦曜給利用了。

皇帝也終于理清了這件事,雙手緊緊地握著拳,氣得拳頭在細微顫抖著。

是了,秦曜利用了楚令霄這個蠢貨,讓自己以為他和顧玦要謀反,以致自己一開始就下了一步錯棋,所以才會落入了現在的境地,進退兩難。

要定顧玦與秦曜的罪,必要三司會審。

可楚令霄這個蠢貨編的這封信甚至逃不過楚千塵的眼楮,朝中這麼多雙眼楮,更有那些偏向顧玦的武將盯著,這信肯定會被識破。

到時候,滿朝文武都會覺得是自己吩咐楚令霄陷害顧玦!

就算日後顧玦率北地軍南下逼宮,也可以打著是被自己所逼的幌子。

所以,顧玦必須是無罪。

顧玦既然無罪,和顧玦一同被「誣告」的秦曜也得無罪。

皇帝拿著剛剛呈上來的這封捷報,覺得沉甸甸的。

秦曜膽大包天,擅自對並州衛出兵,簡直其心可誅,要是沒有楚令霄這件事,現在他可以治秦曜兩大罪,一是無詔用兵,二是擅自帶兵離開藩地入並州。

這兩樁皆是足以除爵的大罪。

但現在就不行了。

秦曜必須「無罪」。

皇帝的心口一陣陣的抽痛,胸膛中似有什麼東西在激烈地沖撞著。

這一切果然是顧玦與秦曜預先設計好的吧,否則,這道折子怎麼會恰好在這個時候送到!

就在這時,另一個小內侍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這一地的狼藉令得小內侍瞳孔微縮。

他只當沒看到,若無其事地往前走著,一直走到了小溫公公身側,膽戰心驚地作揖稟道︰「皇上,眾位大人在外面跪諫。」

小內侍的頭低了下去,根本不敢去看皇帝的臉色。

空氣登時冷了下去,仿佛從初秋瞬間就進入了冷冷的寒冬,空氣似要凍結。

楚千塵看熱鬧不嫌事大,又補了一刀︰「正好,那我就出去和眾位大人們說說,皇上是怎麼栽贓嫁禍我們王爺的。」

楚千塵快步走了過去,動作利落地把御書房的門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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