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賀紅(二更)

皇帝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陰沉如墨,眸子里怒意翻涌。

與他四目相對的顧玦雲淡風清,神色疏冷。

兩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目光對撞之處,隱約有若有似無的火花在閃爍著。

周圍一片死寂,氣氛冷凝,其他人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出,誰都能看得出來皇帝在隱忍著,然而,顧玦全然不在乎皇帝的怒火。

那些宗室皇親越來越不自在,反倒是楚千塵滿不在乎,優雅地站在顧玦身旁,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其他人都在看皇帝與顧玦,也唯有二皇子顧南昭的目光都落在了楚千塵的身上。

看著盛裝打扮、明艷大方的楚千塵,顧南昭只覺得既熟悉而又陌生,眼神熱烈。

他的塵妹妹變得更漂亮了,就像是一朵盛放的嬌花,漂亮得讓人心悸。

而他,注定與她有緣無分。

顧南昭感覺像是有一把刀子在剜著他的心似的,令他痛不欲生,嘴里彌漫著一股苦澀的滋味。

塵妹妹已經是他皇叔的妻子了,是他的皇嬸了,即便是他們心里都只有對方,可命運弄人,他們之間注定有著一條不可逾越的溝壑……

顧南昭的雙手在袖中緊緊地握成了拳頭,艱難而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僵硬的氣氛靜靜地延續著,周圍更靜。

皇帝的額角青筋暴起,心頭的怒意仿佛隨時都要爆發出來。

禮親王暗覺不妙,擠出一個笑容,對著顧玦打哈哈道︰「九遐,你的身體怎麼樣了?若還是不舒坦,你可別強撐,先坐下再說。」

禮親王有意給皇帝一個台階下,意思是說,顧玦是因為身體不適才沒給皇帝行大禮。

今天這樣的場合,如果鬧得太難看了,皇帝的臉面也過不去。

然而,皇帝現在正在氣頭上,根本不會理會禮親王的好意,他嘴角扯出一個冷笑,皮笑肉不笑地順著禮親王的話問道︰「九皇弟,朕上回去宸王府,你病得下不了地,現在怎麼樣了?」

「……」禮親王嘴角抽了抽,皇帝言辭如此尖銳,這不是有意挑起紛爭嗎?

顧玦淡淡一笑,「蒙皇兄惦記,下旨賜婚,大喜沖三煞,臣弟大好。」

皇帝︰「!!!」

皇帝的眼神陰晴不定,一時語結。

話都說到這份上,他要是恭賀顧玦痊愈,那就是落了下風了。

眼看著皇帝更難下台,太子顧南謹心里唏噓,趕緊出言緩和道︰「九皇叔大病初愈,不如先坐下吧。」

「父皇這段時日一直擔心九皇叔的身子,夜里時常輾轉反側,如今看到九皇叔康復,父皇比誰都高興。」

顧玦沒客氣,直接坐了下來。

其他人暗暗地交換著眼神,皇帝與顧玦的這次較量,皇帝明顯弱了一籌,反而被顧玦佔據了主動。

顧南謹又提醒皇帝道︰「父皇,吉時到了。」

皇帝這次總算是順著台階下來,「那就開始吧。」

旁邊候了許久的太常寺、禮部官員皆是松了一口氣。

他們趕緊擺案,由皇帝上香後,這才開了太廟前殿的大門。

入目的就是一座座牌位,木制金漆的神座上放置著歷代皇帝和皇後的牌位,太祖、太宗、英宗……其中某一個牌位便是先帝,旁邊是今上的生母已故劉太後的牌位。

整個過程嚴謹刻板,氣氛莊嚴肅穆。

每個步驟都有禮部官員提示,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跪拜、磕頭、上香,再由禮部把楚千塵的名字加入玉中,一切井然有序。

那之後,眾人就去了東配殿小坐,由顧玦帶著楚千塵一一認親。

楚千塵早就被那沉甸甸的九翟冠壓得頭昏眼也花,幸而她輩分高,也就是要給禮親王等宗室長輩、還有顧玦的幾個皇兄皇嫂那里需要福個禮、敬杯茶,不過根本就沒人敢讓她下跪,畢竟顧玦連皇帝都不跪,怎麼會跪他們呢!

認完了這些長輩後,剩余的時間,楚千塵都是等著別人來給她請安。

她虛應了一番,根本懶得與人多說,也包括顧南昭,只讓琥珀機械地送上見面禮,早就魂飛天外,心里想得是反正以後她也不會和這些人打太多的交道。

等楚千塵認完了親後,幾個禮部官員感覺他們簡直短壽十年,正想請示皇帝是否擺駕回宮,就听顧玦開口道︰「皇兄,今日臣弟可以去見太後了吧。」

說者無意,听者有意。

顧玦這句話再尋常不過,本是禮數,可是听在皇帝耳中,就覺得是顧玦在諷刺自己,暗指自己拿著殷太後要挾他。

皇帝覺得自己仿佛又被顧玦打了一巴掌似的,心中更恨。

皇帝強自壓下怒火,冠冕堂皇地說道︰「九皇弟大婚之喜,太後想必也為九皇弟高興,正在壽寧宮等著九皇弟呢。」

「皇兄,那臣弟與王妃就告退了。」顧玦毫不留戀地告辭,帶著楚千塵離開了,無視後方眾人古怪的神色。

皇帝的拳頭緊握,胸膛一陣劇烈起伏,偏生在場還有這麼宗室在,他再不高興,也得先忍著,憋著。

旭日還在上升,不知不覺中,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殷太後在壽寧宮早就等得是望眼欲穿,從皇帝一行人啟程去太廟,她就讓人去太廟那邊守著。

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她總算把兒子與兒媳給盼來了。

「王爺,王妃,太後娘娘就在里面。」嚴嬤嬤親自給兩人打簾,領著兩人進去了。

顧玦一進門,殷太後的目光就死死地黏在了他身上,早就看不到其他人。

顧玦十五歲出征北地,這些年回京的次數屈指可數,連去歲先帝駕崩,他都沒能趕回來。

「阿玦。」殷太後輕聲喚道,聲音微顫。

三年了。

殷太後已經整整三年沒見過顧玦了。

顧玦又長高了一點,身形頎長,挺拔如竹,豐神俊朗,他已經從曾經的少年長成了一個足以擔起一片天地的青年。

一個足以令她驕傲的人!

殷太後的眼眶微微濕潤,眼角發紅,喉頭發緊,她覺得有很多話想和顧玦說,但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只要他平安回來就好,為人母者也只有這點盼望而已。

顧玦同樣注視著他的母親,與楚千塵一起走到近前,兩人齊齊地下跪,給殷太後磕了頭。

「母後。」

兩人同時喚道,顧玦的聲音微微沙啞,仰首看著坐在羅漢床上的殷太後。

在從王府啟程往皇宮的路上,楚千塵已經跟顧玦說了殷太後的情況。

顧玦的眼眸深邃如潭,幽深得仿佛要把人吸進去似的。

「母後,您瘦了。」顧玦低低地說道。

比起上次相見,母後又蒼老憔悴了不少,面色蠟黃,兩頰瘦削,本來還不滿四十歲的人,看著比她的實際年齡足足老了四五歲。

他知道殷太後的蒼老不僅僅是因為顧瑯,也因為這些年她一直在為自己擔憂。

殷太後隨口粉飾太平道︰「瘦了才好看。」

「阿玦,快起來吧。」殷太後親自把跪在地上的顧玦攙了起來,「千塵,你也起來。」

她的眼眶終于抑制不住地溢出淚花,聲音哽咽。

顧玦模出一方帕子替殷太後拭淚,「母後,別哭。」

他微微地笑,似乎在說,我在這里呢。

殷太後接過了帕子,目光在顧玦指間劃過,敏銳地注意到他的左手中指上多了一道細細的傷疤。

這還是在她看得到的地方,在她看不到得地方,顧玦的身上不知道還有多少條疤痕。

傷在兒身,痛在娘心,殷太後只是想想,就覺得心如絞痛。

別人只看得到他大敗赤狄的光鮮與榮耀,又何曾知道他為之付出的心力與代價!

這些年,顧玦太不容易了!

「阿玦,千塵,快坐下吧。」殷太後很快就收拾了心情,恢復了原本的雍容,眼底浮現了點點笑意。

人要往前看,往事不可追,只要將來兒子與兒媳好好的就好。

殷太後看著眼前這對璧人,不由眉開眼笑起來,吩咐人去上茶,特別叮囑要上顧玦最喜歡的碧螺春,又把其他宮人給打發了,只留了何嬤嬤與嚴嬤嬤伺候。蘭若是陪著楚千塵來的,留在楚千塵身後。

有幾個宮人略有遲疑之色,但是瞧著嚴嬤嬤與蘭若都在,就低眉順眼地退了出去。

嚴嬤嬤默默地往角落里退,低頭盯著鞋尖,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多看楚千塵一眼,只與蘭若對視了一眼,兩人頗有種同患難的唏噓。

蘭若隨楚千塵嫁到了宸王府,體會比嚴嬤嬤更不一般,只是有些話不能說啊。

顧玦一向眼觀六路,耳听八方,立刻就注意到了幾個宮人、嚴嬤嬤與蘭若之間的眉眼官司,品出幾分味道來,目光看向了楚千塵。

這小丫頭又做什麼了?!

楚千塵乖乖地端坐在那里,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對著顧玦甜甜地一笑。

回去再說。顧玦挑了下眉頭。

兩人之間默契的眼神對視落入了殷太後眼里,不由笑得彎起了眉眼。

殷太後對這個兒媳婦更滿意了。

這個小丫頭眼里心里滿滿都是自家兒子,反而,她瞅著自家兒子倒是有點不解風情。

小丫頭年紀小,她得尋機會私下與兒子說道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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