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你說你沒有感染時疫,阿鸞也沒有,她一直都被你蒙在鼓里?」甄氏的目光越來越凌厲,清亮好似冰稜,「端王殿下,請你再說一遍。」

「我沒有病,阿鸞也沒有病。」蕭鐸重復道。

甄氏端起手中熱茶便要潑,又生生忍住,不是怕他,而是女兒嫁了他,不想給女兒惹出不是,接著往回重重的一墩,「好,很好!端王殿下做得太好了。」氣極反笑,「難道我跟阿鸞說你好,阿鸞只是笑笑,卻不說話。」

「我知道,是我的錯。」蕭鐸努力道︰「但是勸和不勸分,但是還請夫人勸勸阿鸞,讓她和我一同到霍連,日夜相處,總好過夫妻二人分離。」

「王爺可真有意思。」甄氏柳眉一挑,看向他,「為了證實阿鸞心里有沒有你,就裝病嚇唬她,這也罷了,年輕人弄點別扭實屬平常。可你為什麼要嚇唬阿鸞,讓她以為自己得了時疫,別說她了,當時就是我都嚇得不輕!」

一聲聲質問︰「若是阿鸞也不相信你,難道也可用這種辦法來辨別真心?也能在你的吃食里面下東西?假如某天有人說阿鸞要害你,你是不是就直接下毒藥啊!」

「當然不會。」

「不會?」甄氏言辭犀利,指著他道︰「如果王爺是看到阿鸞的真心了。那麼我請問王爺一句,若是真的面臨生死險境,只有一個人能活命,王爺又能不能把那個機會讓給阿鸞?!」

蕭鐸聞言一愕,會嗎?自己會那樣做嗎?

「哦,王爺可真有趣。」甄氏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說起狠話來,簡直就跟刀子似的,一刀刀的狠狠戳在人心上面,「原來所謂真心,只是要阿鸞對你真心啊。」

「不是。」蕭鐸篤定回道︰「她待我有幾分,我自然待她也有幾分。」

甄氏冷笑,「王爺說這話也不覺得虧心!端王殿下,看在你主動坦誠的份上,我就不說那些刻薄的話了。」手一抬,「請回罷。」

「夫人!」

「你不走?」甄氏點點頭,「好,我走。」

蕭鐸第一次低了頭,追上前,「夫人,就算是本王求你。」

「呵。」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反而勾出甄氏的怒氣來,「王爺紆尊降貴,求人可是千載難逢,好生了不起呢。」當即福了福,「妾身無福消受,要是王爺還要繼續這麼‘求人’的話,妾身只好給王爺磕頭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再多說,就是在威逼對方了,蕭鐸如何還能夠再說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岳母滿面怒容,轉身拂袖而去。

他心情沉重的回了王府,臉色難看。

一路上,小廝丫頭們都躲得遠遠兒的,沒人敢靠近他。

到了荷風四面館,進了正屋,不見鳳鸞的人影兒,不由問道︰「王妃人呢?」

「在後面花房里面。」小丫頭回道。

蕭鐸去了後面花房,這里種植的東西郁郁蔥蔥,道路狹窄,不得不貓著腰前行,走到最里面,才看見她在桌子面前挑種子。而王詡,正卷了袖子在低頭松土。兩人沒有什麼交流,這不奇怪,肯定有丫頭先來通報消息了。

王詡等人听得腳步聲,都上來行禮。

蕭鐸理都不理,走到桌子邊,「這是又要種什麼呢?」

鳳鸞低頭挑她的種子,「小黃瓜,還有扁豆夾,能種出什麼就是什麼。」小心翼翼把種子份了三堆,動作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到來而停頓。

「王詡。」蕭鐸抬頭道︰「你出來一下,本王有話要跟你說。」

鳳鸞警惕的一抬頭,「有什麼不能在這兒說?」

蕭鐸心里被人戳了一記鈍刀子,她終于肯抬頭正眼看自己一眼,卻是因為王詡,因為緊張他,不由嘴角微翹,「就是說幾句話。」頓了頓,「你不用擔心。」

這話听起來好像是兩人在慪氣,抿了嘴,沒有再說下去。

「是。」王詡整理了下衣服,從那邊繞了過來,刻意的沒有去看鳳鸞,更沒有跟她說話,然後跟著一起走了出去。

鳳鸞到底不放心,也到了花房大棚的門口站著,目光流轉不定。

蕭鐸領著王詡到了一棵樹下,說道︰「本王馬上就要動身去霍連,你勸勸王妃,讓她跟著本王一起去。」

王詡目光移動,繼而低垂下了眼簾,「奴才的話,王妃娘娘不見的會听的。」

她現在不听你的,還听誰的?蕭鐸心里一聲冷笑。

阿鸞或許對王詡沒有情意,但是王詡幾次三番冒生死之險救她,心中焉能無情?若是以前是怕擔責任,怕主子出事,那麼這一次根本不需要他進去犯險,不是也一樣進去了嗎?有膽色,有情義,只怕阿鸞已經感動的一塌糊涂。

抬眼往前面望去,那抹縴細窈窕的身影正站在花房大棚門口,緊盯著這邊呢。

就算他是一個太監,惦記自己的女人也不行!只不過,眼下有阿鸞護著他,且阿鸞正在和自己鬧到邊緣上,不便處置此人罷了。

「如何?」蕭鐸又道︰「你待王妃娘娘忠心耿耿,你的話,她自然是會听幾分的。」

王詡只能打太極道︰「奴才試試。」

「試試?」蕭鐸看著他微微躬身,骨子卻透著掩不住的清高凌冽,笑容深刻,「或許王公公根本不想讓王妃跟著去,就盼著王妃留在京城,對嗎?」——

幾乎就是在說王詡圖謀不軌。

王詡猛地一抬頭,繼而垂下眼簾,「沒有。」

「沒有就好。」蕭鐸面無表情道︰「那麼勸解王妃和本王同行的事,就交給你了。」

「是。」王詡低頭應道。

蕭鐸走了,鳳鸞走了過來,「他和你說什麼了?」

王詡看著她,陽光下一雙烏黑明眸爍爍生輝,里面映出她的擔心,像是春風一樣撫平了自己的怒氣,微笑道︰「王爺讓我勸勸你,跟他一起去霍連。」

「我不想去。」鳳鸞當即道。

王詡卻是明白,當初和她一起共患難度過時疫,已經暴露了那份心意。蕭鐸現在不發作,不代表一輩子不發作,遲早的事,很難說將來自己會不會死于非命,又在何時與她告別,——縱有絕世武功也無用,以蕭鐸的心思,大可以想剛才那樣,逼得自己不得不去做個選擇,最終讓他滿意。

況且,若她真的撇的下蕭鐸還好,天涯海角自己都陪她去。

但是她能嗎?她能撇下鳳家女的身份,撇下兩個孩子,跟自己走嗎?別說她不能這樣做,也沒有這樣的想法,便是有……,自己也不能讓她走那樣的荊棘之路。

所以,她終歸還是要回到蕭鐸身邊的。

既如此,又何必拐一個大彎兒,鬧得彼此隔閡,再拐回去呢?不如現在就開始找個台階下,趁著蕭鐸心里還有愧疚,多為她謀劃一點也好。

只不過到他們倆和好之日,大概……,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飛蛾撲火。

「怎麼了?」鳳鸞覺得他那表情看著不妥,忙問︰「是不是他嚇唬你了?」

「不是。」王詡微笑搖搖頭,「你別多心。」也罷,只當是陪著她出去走一趟,見見外面的世界吧。只要能時刻伴在她身邊便好,多一份記憶,多一份美好,將來分別之日才不會太惋惜。

只是這些都不能告訴她,免得嚇著了她。

他想了想,說道︰「王妃總和王爺鬧別扭也不好,不為別的,只當是為了昊哥兒他們著想,畢竟……」嘆了口氣,「王爺可以選擇來王妃這兒,也可以選擇去別人那里,但是王妃卻是沒有選擇。」

這個道理,鳳鸞當然是明白的。

可是要她在被蕭鐸以性命威脅欺騙過後,就立即揭過,忍氣吞聲的溫婉和好,情感上面實在做不到。或許,自己還是不夠理智?理智的話,就應該一步步的假裝退讓,趁著蕭鐸愧疚,再多撈一票,把他在手里拽著捏得更緊。

她不由苦笑,「是我不冷靜了吧。」

「我不是要你委屈自己。」王詡見她眼里的為難掙扎神色,心疼不已,忍不住想要抓起她的手,手指動了動,卻又理智的忍住了。換了個說法,「當年王家被抄之後,成年男子都被流放北方服苦役,我的父親死在了路途上,所以……,其實這些年我一直想去北方看看,只是沒有機會。」

他眼神溫柔,語氣柔和,輕聲道︰「王妃只當是滿足我的一個心願,好嗎?」

鳳鸞緩緩抬起明眸。

秋風起,周遭都是半青半黃的景色,襯得他更有一種孤單蕭瑟。

他對自己有數次救命之恩,自己虧欠他太多,而他眼下用父親為借口,實則是在勸解自己,為自己的著想。這種情況,實在沒有辦法拒絕他,溫柔體貼遠比欺騙和威脅更有力量,心中掠過一絲難受,「……好。」

******

「真的?!」托婭高興的蹦了起來,拉著鳳鸞團團轉,「表姐你去了,到時候就住我的帳篷,又大又寬敞,我每天都給你煮最好的酥油茶,給你吃最好的牛肉,給你打最好的皮裘,讓你騎最好的駿馬……」

鳳鸞听得笑了起來,「記不住,就記得最好最好最好了。」

「我說真的。」托婭皺了皺鼻子,在她身上捶了一拳,「還有,我再給你配一把最好的腰刀,不管是切肉還是打架,都不會輸給別人的。」

阿日斯蘭笑道︰「阿鸞斯斯文文的一個人,你別帶壞她。」

托婭嘟嘴,「怎麼是帶壞她啊?我這可都是為了她好,為她著想。」又熱情洋溢的商量起行程,因為說到鳳鸞的身份不方便,最終決定讓她扮作丫頭,忍不住樂道︰「那我可有整個霍連最漂亮的丫頭了。」

鳳鸞笑盈盈的,福了福,「小鸞見過王女。」

那種恣意的笑容,襯得好似明珠一般光華璀璨。

王詡在一旁看著她微笑,心里面,更多的卻是美好稍縱即逝的嘆息。自己能夠陪在她身邊的日子,大概就像手中抓了流沙一般,正在越來越少了。

臨行前,鳳鸞不得不把孩子再次托付給母親。

甄氏吃驚道︰「你還是要去霍連?」繼而一怔,又是深深的無奈,「唉,女人嫁了人就是這點不好,特別是有了孩子,就被套牢了。」

鳳鸞微笑道︰「沒那麼嚴重的。」倒是十分開得看,「只當是出遠門逛逛,看看外面的風景好了。」

甄氏便是對蕭鐸再多的怨氣,也不好教唆女兒跟丈夫賭氣,只能順著她的話頭,勉強笑了笑,「行,只要你自己想的開就行,出去當散心罷。」

鳳鸞辭別了母親,回了王府,把府中的事宜暫時交給姜媽媽看管,然後帶了王詡和紅纓一起去霍連,路途遙遠,並不方便帶太多的人在身邊。不過侍衛們卻是都要帶,王府的侍衛配備更是不少,與之同行的,還有蕭鐸精挑細選出來的六萬精兵。

一行人各種繁瑣的準備完畢,在第三天上了路。

讓鳳鸞感到慶幸的是,因為托婭和阿日斯蘭同行,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托婭共乘一車,不用一路上在狹窄的空間里面,尷尬不自在的面對蕭鐸。往北前行,路邊的風景漸漸有了不同,天更藍,人更稀,越走越是一片蒼蒼茫茫。

托婭滿心都是回歸故里的舒坦,和帶著好姐妹回去做客的興奮,一路嘰嘰喳喳,把霍連的情形大概說了個遍,連一些王室私密事兒,都沒放過。

鳳鸞一行听,一行笑,探頭朝外面的蒼茫景象看去。

原本說散心只是借口,但是真的出來,看著雄偉險峻的大山,萬丈蒼穹,一望無際的茫茫大地,心底那些煩惱都被襯托的十分渺小,不那麼重要了。

風吹起,王詡的袍子在馬車前輕輕飄舞——

頓時覺得一陣心安。

「表姐。」托婭扯了扯她的袖子,說道︰「你的那個奴僕長得真好看,還會很厲害的武功,我很喜歡他。」她的語氣,好似在說一件奇珍異寶,「到了草原,我用駿馬和珠寶跟你換了他,行不行?」

馬車本來就不隔音,加上托婭又不是中原女子,並不覺得用東西換個奴僕又什麼不對,根本就沒有避諱,全都傳到了王詡的耳朵里。

他不自覺的回頭,不是擔心,而是想听她會說點什麼。

鳳鸞靜默了一小會兒,像是在斟酌說詞,片刻後才開口,「托婭,我們中原和你們草原不同,便是奴僕,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能當做物件一樣的交換。」她道︰「如果你想要他的話,須得先征求他的同意。」

王詡頓時無聲笑了。

她好生狡猾,居然又把皮球踢給了自己。

托婭掀了馬車簾子,探出腦袋,「喂!你願不願意換個主子跟我?」炫耀起自己的身份來,「我可是霍連王女,我父親是霍連王,我哥哥是未來的霍連王,整個草原都沒有人敢欺負我,自然也不會有人欺負你。」又示好,「你要是留在霍連,我給你配備最好的駿馬和鋒利的彎刀,天高地廣隨你馳騁,比在中原那一方小格子里好多啦。」

王詡目光清冽明亮,朝里面看去,她抿了嘴偷笑的樣子有一抹狡黠之色。

不知怎地,心里忽地好似落了蜜糖一樣甜。

「喂!」托婭直來直去的問道︰「你願不願意?」

王詡微笑搖搖頭,「多謝王女好意。」仍舊看著鳳鸞,別說是駿馬和寶刀的誘惑,就算是全天下的珍寶加起來,也不可能讓自己離開她,「在下習慣了中原的生活,寧願呆在那一方小格子,才覺得安心和踏實。」——

唯有在她身邊,才是安身之處。

「不願意算了!」托婭嘟了嘟嘴,放下簾子,坐回去抱怨道︰「沒想到,你這個奴僕還挺忠心的。」繼而又是大方一笑,「算了,你們漢人的話,君子不奪人所好,我不跟表姐你爭啦。」

鳳鸞伸手摟了她,笑道︰「我們的托婭真是一個好姑娘,最是爽朗了。」

自己豈能把王詡當個物件一樣送人?絕無可能。

******

到了霍連,鳳鸞就在托婭的帳篷里安置下來。

她並沒有主動去見舅舅塔司圖,在她看來,外祖母酈邑長公主的那些私密事兒,心里知道便行,讓塔司圖知道母親另外和人有染,那多不好。

然而霍連這邊的風氣和酈邑長公主的態度,超出鳳鸞的預料,她還沒到,酈邑長公主的書信就早到了。塔司圖被母親千叮嚀萬囑咐,要好生照看外甥女,不由也是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嬌嬌女?母親回了中原以後,又是被什麼人吸引,大概能從外甥女的長相上,看出一、二分端倪。

因而蕭鐸談完了正事,便道︰「听長公主說,此次端王來霍連有王妃隨行,听說還和托婭是好姐妹,不如請來一敘。」

蕭鐸心下了解長公主的性子,霸道、護短,生怕鳳家的人被欺負,所以想必早就跟霍連王通了氣兒,讓他照看一二。因而看向高進忠,「王妃應該在托婭王女那邊,請她來見過霍連王。」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覺在結尾的時候,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不過已經想好了怎麼圓回去,大家不用擔心啦~~狗血神馬的,得用桶潑才行,不然對不起大家追了這麼長時間的文,讓我們歡歡樂樂的走向圓滿大結局吧~~O(∩_∩)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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