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醫生的話，不斷地在葉守炫和陳雪莉的腦海回旋。
葉晉康的癌細胞，已經出現了轉移。
目前一切醫學手段，都只能減輕他的痛苦、延續他的生命，不能治愈他的病。
用盡一切手段去治療，葉晉康還有一年左右的壽命。
如果保守治療，他能支撐多長時間，跟他的意志力、身體素質都有關系，醫生也無法斷言。
也許很長。
也許，他很快就會撒手人寰。
醫生只能建議，家屬和病人盡快做選擇，拖得越久對病人越不利。
葉守恆擅自替葉晉康選擇了保守治療，讓醫生想盡一切辦法減輕葉晉康的痛苦，讓他好好度過人生最後這段旅程。
他們保守到了瞞著葉晉康的地步。
剛才在醫生辦公室，葉守炫質問葉守恆，為什麼這麼做，他憑什麼替葉晉康做決定？
「你以為告訴爸，讓他自己做選擇，有多高尚？」葉守恆面目猙獰，「你知不知道有很多老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癥，心理負擔太重，天天擔心自己會死，反而活的比醫生預計的時間要短？」
接下來，葉守恆又說︰「還有，你以為知道真相後，爸真的知道怎麼選擇嗎？沒錯，我有自己的目的，但我也是為了爸好！」
最後，葉守炫和陳雪莉沉默地離開醫院。
陳雪莉理解葉守炫的沉默。
一方面是因為葉晉康糟糕的情況，另一方面是因為，葉守恆的話不無道理。
告訴葉晉康真相後，他真的能自己決定嗎？
萬一他的決定跟葉守恆一樣，是保守治療，那麼告訴他真相，只是讓他多承受一份心理壓力。
他們不得不承認，葉守恆自私是真的，但他也確實是替葉晉康考慮過的。
到了公園，陳雪莉買了兩瓶水，說︰「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好不好？」
此時，葉守炫已經沒有主意了，點了點頭。
他們坐在一棵樹下的長椅上。
已經是夏天了，空氣中的燥熱侵襲著人的身體，似乎是要讓人無法靜下心來。
陳雪莉把水遞給葉守炫，「你先喝點水，接受一下這件事。」
「我已經接受事實了。」葉守炫的聲音輕飄飄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你不需要馬上做出選擇。」陳雪莉說，「再給自己一點時間，考慮考慮。雪落姐是醫生，你可以問問她的意見。」
「她也只能從醫學的角度，替我分析利弊。」葉守炫說，「但現在，這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葉晉康的醫學結果，已經很清楚了。
他現在面臨的選擇，是讓葉晉康在醫院折騰，活久一點，還是犧牲生命的長度，提高他最後一段日子的生活質量。
這種事，醫生也無法替病人決定，全看病人自己的意願。
「你說，萬一他的選擇和葉守恆替他選的一樣，那麼告訴他真相，還有意義嗎？」葉守炫迷茫地看著陳雪莉。
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對于陳雪莉，也是。
但是，陳雪莉沒有回避，她的聲音輕輕的，十分篤定地說︰「有啊。」
葉守炫側過身對著陳雪莉︰「你仔細說說？」
「剛才听醫生說，你父親以為自己只是炎癥，很樂觀，心態很好。葉守恆也跟你說，你父親的生活跟以前比起來，沒有任何區別。這听起來，似乎是好事。」陳雪莉話鋒一轉，「但其實，不一定是好事。」
「怎麼說？」葉守炫一瞬不瞬地看著陳雪莉，生怕自己錯過她的任何一個字。
「只要是人，就有想做但是還沒來得及做的事情。」陳雪莉緩緩說，「你父親不知道，他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了，他就不會想起未完成的事，也不會及時去做。到了最後，他的病肯定是瞞不住的，但那個時候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
「再說了，萬一他不想放棄，選擇積極治療呢？」
陳雪莉的每個字，都在敲擊著葉守炫的靈魂，尤其是最後一句。
葉守炫點點頭，「我知道怎麼做最好了。」
「你要去說服葉守恆，還是直接去找你父親？」陳雪莉提醒道，「這兩者，差別很大的。」
說服葉守恆，他們一起去告訴葉晉康真相，那麼葉晉康至少看到他的兩個兒子是齊心協力、共同為他著想的。
在人生最大的打擊來臨那一刻，這將是他最大的安慰。
葉守炫也明白這個道理，說︰「我盡量說服葉守恆。」
陳雪莉「嗯」了聲，沉吟了片刻，又說︰「不行就打他！」
這句話快要成為陳雪莉的口頭禪了，在這樣的時刻，也確實逗笑了葉守炫。
葉守炫不反對這個策略，很認真地說︰「到時候，可能要麻煩你。」
「沒關系。」陳雪莉說，「我很樂意替你分擔這種事。」
一陣沉默後，葉守炫臉上帶著笑，但看起來還是很嚴肅，說︰「雪莉，謝謝你。我是認真的。」
「我只是在做你也對我做過的事情。」陳雪莉一歪腦袋，「所以不用客氣。」
一瞬間，葉守炫的內心，彌漫開一種非常神奇的感覺。
得知葉晉康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那一刻，他有過恐慌，也一度陷入迷茫。
是陳雪莉將他從那種情緒中拯救了出來。
這一刻，他有了方向，也重新變得篤定，對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心里有數。
最重要的是，他內心有了一股安定的感覺。
那種安定，讓他覺得自己找到了可以互相依靠的力量。
正因此，回到公司的時候，葉守炫整個人狀態非常好。
葉嘉衍的狀態也很好。
婚慶公司非常靠譜，給他呈現出來的東西，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就是他要給江灕灕的婚禮。
他們還確定下了婚期。
接下來，可以發請帖了。
江灕灕心心念念的蘇簡安和陸薄言，他決定把第一張請帖發給他們。
葉嘉衍打算到這里，葉守炫就推門進來了。
他收起喜悅，冷肅地看著葉守炫，「怎麼樣？」
「我看得出來你心情很好。」葉守炫說，「你不用這麼配合我。」
葉嘉衍︰「……」
葉守炫沒有廢話，把葉晉康的情況，以及他最後的決定告訴葉嘉衍。
葉嘉衍听完，關注點更多的是在葉守炫身上。
他端詳了葉守炫片刻，說︰「不錯。」
哪怕對葉晉康沒什麼感情，葉晉康罹患癌癥對于葉守炫來說，也是沖擊極大的一件事。
但是，僅僅一個中午的時間，葉守炫就消化好了所有情緒，並做了一個很明智的決定。
他的決定最明智的地方在于，他不打算橫沖直撞，而是決定先說服葉守恆。
他和葉守炫一起去找葉晉康，再說出真相的話，對于葉晉康來說，是最大的安慰，也是他最後的力量來源。
最重要的是，這一定會影響葉晉康最終的決定。
葉守炫臉上帶著一抹笑，「都是因為雪莉。」
「看出來了。」葉嘉衍合上一份文件，繼續道，「這件事上，你做什麼決定，都沒有對錯可言。不過，我很確定，你不會後悔現在這個決定。」
如果葉守炫真的不管葉晉康，也無可指摘。
但是，他的一生還有很長，他的觀念和想法會不斷發生變化。
他現在不管葉晉康，以後可能會後悔。
葉守炫也明白葉嘉衍的意思，苦笑了一聲︰「他從來沒有當過一個稱職的父親，在他生命的最後，我卻要當一個很稱職的兒子。」
「說明沒有稱職的父親，你也成為了一個三觀很正的人。」葉嘉衍說，「你應該覺得自己很棒。」
「……你居然還可以這麼夸一個人？」葉守炫一臉震驚，「看來，你老婆真是教會了你不少東西啊。」
葉嘉衍抬頭，淡淡的說︰「我覺得雪莉也教會了你不少。」
「所以我決定追到她以後，要娶她當老婆！」
尾音落下的時候，葉守炫自己都驚呆了。
他完全是下意識的。
但是，他發誓這不是隨口一說，他的內心是真的有這個強烈的想法。
葉嘉衍也有些意外，隨後笑了。
葉守炫也跟著笑起來，同時問︰「你笑什麼？」
「笑你。」葉嘉衍淡淡的說。
「笑我什麼？」葉守炫很納悶，但很奇怪，他一點都不生氣。
「別覺得自己的想法奇怪。」葉嘉衍答非所問地說，「足夠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跟她結婚。」
葉守炫琢磨了一下葉嘉衍的話，拖長尾音「哦——」了一聲，「我懂了。」他很認真地琢磨著，「這話……你說我告不告訴我嫂子呢？」
「滾。」葉嘉衍瞪了葉守炫一眼，「我們已經不需要你傳話了。」
葉守炫冷冷地「哼」了聲，「明明就是不好意思。」
「……」
葉嘉衍沒有說話，指了指大門。
葉守炫已經懂他的意思了，說︰「走就走。」走到門口，他突然殺了個回馬槍，「我走了真相也是——你就是不好意思了，臉皮還薄。哎，你結婚多久了來著？」
葉嘉衍拿起一份文件，瞄準葉守炫。
葉守炫知道他的準頭，為了避免受傷，一閃身就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