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心虛，葉晉康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引來了不少陌生人的側目。
江灕灕走到葉嘉衍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
今天是爺爺的葬禮，他們應該讓爺爺安心離開。
老爺子一生光風霽月，如果他的兒孫在他的葬禮上鬧出什麼動靜，實在是有失他的體面。
葉嘉衍自然也懂這個道理，但他太了解葉晉康了——葉晉康算準了他不願意損失爺爺的體面，有可能會妥協。
他必須擊中葉晉康的七寸。
「你最清楚我說的是不是事實。」葉嘉衍的眸底彌漫出一抹冰冷的殺氣，「我敢說，就代表我有證據，你最好听我的。二叔，你承受不了跟我對抗的後果。」
「葉嘉衍，你這個——！」
葉晉康的臉都氣成了豬肝色。
他的內心深處，不甘和憤怒在瘋狂洶涌，但是葉嘉衍那句話幾乎扎在了他心底——他承受不起和葉嘉衍對抗的後果。
他現在擁有的一切，未來可以得到的一切，都仰仗葉嘉衍。
一旦跟葉嘉衍對抗，他就會失去這一切。
葉守恆走過來，扶著葉晉康說︰「爸，這件事，我也覺得應該听爺爺的。」
「你……」
葉晉康既憤怒又十分不可置信。
他最信任的兒子，竟然站在了葉嘉衍那邊。
葉守恆避開父親的目光，繼續道︰「爸，走吧。該準備送爺爺去陵園了。」
宋子琛經過的時候說了一句︰「葉董，你兒子比你醒目，我勸你听兒子的。」
葉晉康也知道自己沒得選，只是長輩的身份和自尊作怪，讓他不能輕易听從葉嘉衍的安排。否則，他以後說話更沒有分量了。
他看向葉守炫。
曾經他以為不會有什麼出息，只會吃喝玩樂的小兒子，如今在公司已經有了很大的話語權。
或許，他可以依靠這個小兒子。
不等葉晉康開口要求，葉守炫就用行動告訴他答案——
葉守炫無視了葉晉康，徑直走到葉嘉衍和江灕灕身邊。
葉晉康一陣失望，終于消停了。
接下來，葉嘉衍捧著遺像走在最前面，把爺爺送到了陵園。
郊外的氣溫要比市區低一些，微風不停吹過來，讓沐浴在陽光下的人絲毫感受不到夏天的燥熱，反而覺得分外舒服。
爺爺走的那天，是很好的天氣，今天也是。
這或許是某種不錯的征兆。
雖然沒有開追悼會，但是來送別老爺子的人依然很多，大家都一一向家屬轉達了安慰。
將近一點鐘，葬禮才結束，來送別老爺子的人都走了，只有江灕灕的父母，還有宋子琛幾個人留了下來。
葉嘉衍和江灕灕看著墓碑，一動不動。
他們有一種不真實感。
明明幾天前，爺爺還在和他們說說笑笑，如今爺爺卻已經長眠在地下，他們再也不能見面了。
「雪落，」宋子琛把林綻顏交給蘇雪落，「你先帶顏顏到車上休息。」
「好。」蘇雪落挽著林綻顏的手，「我們走吧，去車上等他們。」
林綻顏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蘇雪落知道，林綻顏是放心不下江灕灕，說︰「江叔叔和秦阿姨在呢，灕灕不會有什麼事的。我倒是覺得，這一關對于嘉衍來說，是最難的。」
這也是宋子琛要留下陪著葉嘉衍的原因。
宋子琛和季慎之一起走到了葉嘉衍身邊，看著墓碑上爺爺的遺像，說︰「他老人家，應該是沒有任何遺憾的。」
葉嘉衍蹲下來，撫了撫爺爺的遺像，「爺爺走之前特意告訴我們，他這一生沒有任何遺憾。」
「這說明爺爺希望這個時候，你不要太悲傷難過。」宋子琛說，「度過沒有遺憾的一生，這個世界上少有人做得到。」
「我明白。」
所有的道理，葉嘉衍都明白。
只是一時之間，他難以接受爺爺已經走了這件事。
「嘉衍，先回去吧。」江淮樾走過來說，「這個地方很好，有山有水，視野開闊，老爺子會喜歡的。我們的生活還要繼續，不能一直呆在這里。」
把爺爺一個人留在這里，葉嘉衍當然舍不得。
但他也知道，他應該听江淮樾的。
爺爺以後……只能呆在這里了，可是他們不能。
江灕灕從一開始就緊緊牽著葉嘉衍的手，說︰「要不要我陪你再待一會兒？你想待到什麼時候都可以。」
葉嘉衍偏過頭，看著江灕灕。
這些天，不單是他沒有休息好，江灕灕也沒有。
爺爺葬禮的事情，江灕灕也一直在操持，生怕哪個細節出錯。
到今天，她已經很累了。
他不能只顧自己的感受，也要考慮江灕灕。
「不了，我們回去。」葉嘉衍緩緩掉轉過頭，看著爺爺的遺像說，「爺爺不希望我們這樣。」
遺像上，爺爺在微笑，他當然不希望看到他的孩子們難過。
江灕灕說︰「好，那我們回去。」
陵園外，依次停著他們的車子。
大家都不放心葉嘉衍，就連蘇雪落和林綻顏都下車了，一幫人圍聚在葉嘉衍的車子前。
葉嘉衍看起來只是憔悴了一些，臉色也有些蒼白，大體上跟以往沒有什麼兩樣，絲毫沒有要崩潰的跡象。
正因為這樣，大家才更不放心。
他們都知道葉嘉衍對爺爺的感情，他看起來越是沒事，說明他積壓的悲傷越大。
「我會照顧好嘉衍。」江灕灕示意其他人，「不早了，爸媽，你們都回去吧，我們電話聯系。」
「好。」江淮樾想起江灕灕，叮囑道，「不僅是要照顧好嘉衍，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灕灕，這種特殊時期，只能硬熬過去。」
「我記住了。」江灕灕讓父母放心，「不用擔心我們，我們知道該怎麼做的。」
大家都看著葉嘉衍和江灕灕離開後，才各自上了自己的車。
葉嘉衍一直看著外面，直到他們上了高速公路，再也看不見陵園。
他突然叫了江灕灕一聲︰「灕灕？」
「嗯？」
江灕灕看著葉嘉衍的側臉，等到他轉回頭，她意外了一下。
他的眸底，不知何時已經蓄滿了淚水。
沒錯，這之前，他一直逼著自己堅強、操辦好爺爺的葬禮，好好送爺爺走完他在人間的最後一程。
但是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再也不能替爺爺做什麼了。
他們真的永遠失去了這個親人。
葉嘉衍終于強撐不住了，被洶涌而來的悲傷淹沒。
江灕灕抱住葉嘉衍，讓他把頭埋在自己瘦弱的肩頭上，輕聲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葉嘉衍沒有哭出聲，但是江灕灕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肩頭被他滾燙的熱淚打濕。
直到回到家，他們還緊緊抱在一起，葉嘉衍的眼淚也沒有停止。
小陳停好車後，默默地離開了，全程沒有打擾到葉嘉衍和江灕灕。
過了許久，江灕灕才拍拍葉嘉衍的背，說︰「我們回家吧，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葉嘉衍這才松開江灕灕，兩人一起下了車。
張姨幫他們準備了午餐，都是很清淡、很好入口的東西。
他們已經面試好了新的阿姨，張姨來幫他們培訓，順便陪他們度過這幾天最難熬的時光。
看見他們回來，張姨就放心了，說︰「快吃點東西。」她知道葉嘉衍沒有胃口，于是轉而說，「灕灕，你早上就吃的很少，現在一定餓壞了吧？」
江灕灕明白張姨的用意，點點頭，拉著葉嘉衍去餐廳，說︰「我們吃一點點東西，好不好？」
葉嘉衍當然不會拒絕江灕灕，但也只是喝了點粥，吃了點蔬菜就放下筷子。
事實上，江灕灕也是吃兩口就飽了。
心情要慢慢恢復，胃口也是要慢慢恢復的。
江灕灕沒有要求葉嘉衍再吃點，又拉著他去客廳。
客廳放著一些從爺爺那兒帶回來的東西，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相冊。
江灕灕拿過相冊，開始翻看。
大多是葉嘉衍和父母，還有爺爺的合照，另外有一些他小時候的個人照片。
別看葉嘉衍現在輪廓分明，他小時候的長相十分可愛，再加上精致的五官，簡直就是一個活月兌月兌的富家小正太、讓人一看就會喜歡上的孩子。
「你小時候長的……」江灕灕說，「跟我有的一拼啊！」
「當然。」葉嘉衍沒有否認，「不然你怎麼會從小就喜歡我？」
「……」
江灕灕無言以對，繼續翻照片。
看得出來，爺爺很疼葉嘉衍，大部分照片都是爺爺抱著他。
比起來，葉嘉衍跟爺爺的合照，比他跟父母的多多了。
江灕灕看著照片上年輕的梅迎嵐，突然想起來，今天爺爺的葬禮，身為葉嘉衍母親的梅迎嵐——沒有來。
她至少應該來一趟的。
哪怕她後來沒有管過葉嘉衍，爺爺也沒有怪她，更沒有在葉嘉衍面前說過她一句壞話，還為她的行為辯解︰
「她只是一個想追求愛情和幸福的女人。」
爺爺走了，她卻連爺爺的葬禮都沒有出席。
「她不想再和我們——或者說葉家，有任何關系。」葉嘉衍說，「我們懂就好，不需要糾結她來不來這個問題。其實，爺爺也未必期待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