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定慧家園，5號樓。
樊先儀站在樓下，不時的向著樓道口眺望，此時的他還略顯青蔥。
他整理了一下頭發，又在手上哈了哈口氣，從兜里掏出一塊口香糖，栽進了嘴里。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從樓道里走了出來，女孩上面穿著白色T恤，下面淺藍色牛仔褲，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十分靚麗。
「冉冉，你今天真漂亮？」
「我以前不漂亮嗎？」
樊先儀撓了撓頭，「漂亮，一直都很漂亮，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自從上了大專，你越來越油嘴滑舌了。」
「不不，這是我的心里話，我以前只是不會表達。」樊先儀抓起張冉冉的手，「走吧，咱們出去玩。」
張冉冉有些不好意思，「誒呀，在小區里讓人看見了多不好。」
樊先儀抓的更緊了，「怕啥，小區里誰不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咱們先去公園轉一圈，然後我請你吃大餐。」
「什麼大餐？」
「去必勝客吃披薩。」
兩人出了定慧家園，去了兩個街道外的公園，公園不大，有一個大水池子，里面的水已經很久沒換了，看起來綠油油的。
除了水面浮了一層蚊蟲，看不到其他的生物。
公園的東面還有一個小樹林，除了早上有人外，這個點很少有人去。
一進公園，樊先儀就拉著張冉冉往小樹林里跑。
「誒呀，你壞死了……」
十分鐘後，兩個人從樹林里走出來，還做賊心虛的張望了一番。
樊先儀拍了拍身上的土。
張冉冉捋了捋頭發，「你討厭死了，就知道欺負人。」
「嘿嘿……」樊先儀一臉得意的笑著。
「你還笑，害的我又被蚊子咬了。」
樊先儀一瞪眼，「哪個蚊子敢咬我的寶貝，等我回去買瓶驅蚊劑，殺他們一個干干淨淨。」
「行了，回去抹點花露水就沒事了。」張冉冉拽了拽樊先儀的胳膊，露出鄭重的神色，「小儀，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
張冉冉沒有回答，拉著樊先儀坐到路邊的椅子上，咬著嘴唇，「一件很重要的事。」
「冉冉，你就別吊我胃口了，趕緊說吧。不管什麼事，我都會答應你。」
張冉冉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我要出國了。」
「出國。」樊先儀有些意外，「你也要跟張叔叔一起出國打工？可是你大學還沒有畢業，現在去是不是太早了。」
「我爸在國外取得身份了，可以幫我辦出國留學，這個機會挺難得的，他是費了很大力氣才幫我爭取到的。」
樊先儀愣住了，久久沒有說話。
「小儀，我知道有些突然，但是，我真的特別想出國留學，這是一個機會，如果我錯過了，以後就不會再有了。我……」
樊先儀伸手堵住張冉冉的嘴，「冉冉，不要再說了，我懂的。我……不會拖累你，我會支持你的，出國留學是好事。不是嗎？」
張冉冉眼圈發紅，「是，是好事，但我們兩個恐怕要分開一段時間了。我怕你會傷心。」
「咱們還年輕，分開只是暫時的……」話到這，樊先儀也有些說不下去了，那里是美利堅，對他來說太過遙遠。
「冉冉，我舍不得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張冉冉用力握著樊先儀的手，「我爸在那邊弄了個包工隊，認識了不少人，有一個特別棒的華人律師，可以幫著辦理出國手續。」
「樊叔叔不是說想出去打工嘛，我爸可以幫他辦理手續。過兩年等樊叔叔也拿到身份，也可以把你帶出去，咱們又可以見面了，可以繼續在一起。」
樊先儀嘆道，「那要等多久，你知道的，我一刻都舍不得跟你分開。」
張冉冉聲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但出國是我的夢想，我爸媽從小讓我學習外語，為的就是這一天，我不能辜負了他們的期盼，分開只是暫時的，也是為了我們以後的生活更好。」
看到張冉冉快哭了，樊先儀有些心軟，「冉冉，你別說了，我支持你。只要我爸能出去，我也就能出去，我會去找你的，一定。」
張冉冉點點頭，「嗯，我相信你。」
「沙子吹進眼里了。」樊先儀扭過頭，用袖子擦了擦眼楮，站起身，「冉冉，我們走吧，我帶你吃肯德基。」
「不是必勝客嗎？」
「哦，對對，必勝客，你想吃什麼隨便點，就當是給你送行了。」
「我想吃牛排，還有蝦球。」
「沒問題，你想吃什麼都行。」
……
審訊室內。
這段回憶樊先儀記得很清楚，說著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
過了一會，韓彬遞給他兩張紙巾，「張冉冉離開了？」
樊先儀擦了擦鼻子，「是，兩個月後她走了，我以為我們很快會再見面，誰知道竟成了永別。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我去機場送的她，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真的很美。「
「你為什麼不出國找她？」韓彬問道，如果樊先儀出國了，也不會發生這起案子了。
「你以為我不想？我早就辦了護照，但是根本就出不去，沒有那個機會。」
「你父親不是在外面嗎？讓他想辦法把你辦出去。」
「我爸就是個打黑工的，他連個身份都沒有，怎麼幫我？」
「張冉冉的父親不是取得身份了嗎？他應該可以幫你吧。」
樊先儀握著拳頭咯吱響，「這老貨一肚子壞水，把我爸騙出去給他打工。我懷疑他根本就不想幫我辦理手續，甚至我和冉冉的感情，也是他從中作梗。」
「前一段時間，冉冉跟我提出分手。她說……兩個人這樣是沒有結果的，她祝我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樊先儀一邊哭，一邊喊，「去TM的幸福，沒有她，我怎麼可能幸福。」
「那一刻，我什麼都沒了，四年的等待化為烏有。我像瘋了一樣的四處求人，想盡一切辦法出去。但我爸不同意，他說外面很亂，沒有身份的人活著都是問題。如果不是買不到機票，他甚至都想回國了。」
「我爸為了讓我死心，說冉冉在國外找了新的男朋友。我不相信，以為他在騙我。」
「後來，他發了一張圖片，是冉冉訂婚現場的照片，冉冉還是那麼美，但站在她身邊的不是我，而是一個老外，我去#@￥%&……」
「冉冉居然找了個老外，我像吃了蠅子一樣惡心，我一下子全明白了，難怪張冉冉的父親不想幫我辦出國，他想讓自己女兒找個老外，人家根本瞧不上我。」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傻子，四年的等待、四年的守候，沒有任何意義，就像是被人踐踏了。我甚至想過不顧一切的出國去報仇。」
「但可悲的事，我連報仇的能力都沒有……嗚嗚……」
樊先儀捂著臉，大哭了起來。
這件事他依然無法釋懷。
過了一會，樊先儀擠出一抹笑容，又哭又笑，「你們是不是也覺得我特別傻。」
李琴說道，「很多事情沒有對與錯，只能說兩個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彼此的距離和差距越來越大，總會一方會掉隊。」
「你說的對，我就是掉隊的那一方，她的腳步，我永遠無法趕上。」樊先儀自嘲道。
「你被張冉冉傷害過，我們很同情你，但這不是你報復澀會，傷害其他女性的理由。」李琴話鋒一轉，正色道，「你是出于報復心理殺害的周晶晶？」
「不，我沒想過殺周晶晶，只是想找一個比張冉冉更好的女人，讓她知道，她錯了。」
李琴道，「但結果是周晶晶死了，你為什麼殺她？」
「我是在‘我們一起發電吧’節目里認識周晶晶的，說實話，我對這種節目挺嗤之以鼻的，但其中有些女嘉賓確實很漂亮，我也很喜歡，周晶晶算是一個，我也比較關注她。」
「所以，你早就盯上她了？」
「如果我說是偶然踫到她的，你信嗎？」樊先儀嘴角浮現一抹怪異的笑容，「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剛剛和男朋友分手，她說被男朋友騙了，哭的稀里嘩啦，還喝了酒。」
「當時，我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她被男人騙了，我被女人騙了，我們兩個都是傻子。她恰好又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就送她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我給她做了早餐，我們兩個很甜蜜，臨走時，她還送了我一雙鞋，就是你們發現的狗爪印底紋的鞋子，我又找到了戀愛的感覺。」
「那種感覺特別棒。我感覺自己的人生又有了希望，整個人都充滿了活力。」
「後來，我又約她見面，她一開始不肯接電話。等電話接通了，她讓我以後不要再聯系，當時我就傻眼了，我問她怎麼了。她說我們不合適，那天她喝醉了，是個錯誤。」
「不怕你們笑話，我當時連死的心都有了。我覺得老天爺是在捉弄我，明明……我剛剛……」樊先儀情緒有些激動，做了個深呼吸，「你們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一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怎麼跟個女人似的一個勁的哭。」
韓彬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哭沒什麼大不了的。」
「雖然明知道，你是在敷衍我，但我听了還挺高興。」樊先儀自嘲了一聲，繼續說，「我想不通，她為什麼這樣做，我甚至將自己和張冉冉的事都告訴了她，我以為我們兩個同病相憐，會走到一起，結果又一次證明，我是個傻子。大傻子！」
「我約了她見面，我要問清楚，我到底哪里不夠好，又或者是做錯了什麼，她為什麼要跟我分手。」
李琴接著說，「所以，你就將她約到了天南苑小區的樓頂，當時就已經想殺死她了？」
「不，我沒想殺她。」樊先儀搓了搓手，低聲道，「我是想跳下去。我覺得自己特別失敗，我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李琴追問，「她為什麼答應出來，還願意跟你去危險的樓頂？」
「我騙她，說那天晚上拍了她的視頻，如果她不肯來，就把視頻發給她的前男友。」樊先儀露出一抹陰狠之色，「她罵我卑鄙，不過，她還是答應了。」
「這一點更讓我生氣，她還是忘不了那個男人。」
「後來，就像你們知道的那樣，我們在天台樓頂見了面，我問她為什麼要跟我分手。」
「她說，我們從來都沒有在一起，根本談不上分手。」
「我問她，那天為什麼讓我留在她家，還把那雙鞋送給我。」
「她說是為了報復前男友。還說，她忘不了前男友，還愛他。」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很可笑，特別的失敗，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差一點就從樓頂跳下去了。」
李琴順勢說道，「但你最後還是選擇了殺死周晶晶。」
「是。我站在樓頂的邊緣，那一刻沒有絲毫的畏懼，我也覺得很奇怪，我明明是個恐高的人，但一下子突然消失了。」
「我突然想，自己連死都不怕，這個世界還有什麼讓我害怕的，既然這個女人讓我不爽，那就讓她從這個世界消失。」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重生了。我無所畏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抓住了周晶晶，又跟她啪了一次。」
「她罵我，還說要報警抓我。我一生氣就用皮帶把她勒死了，然後把她的尸體扔進了水塔里。」說到這，樊先儀笑了，
「我不後悔，是那個女人先利用我的，就跟張冉冉一樣，都把我當成一雙鞋，穿舊了、不喜歡了，就像垃圾一樣隨手丟棄。」
「她們都是壞女人。我一點都不內疚。如果她們不死，死的人就會是我。」
韓彬繼續問道，「那盧靜芳呢？她也騙你了？」
「盧靜芳也是我在‘我們一起發電吧’節目認識的，我對這個女孩印象不錯，她長得很漂亮，也很真，她不虛假，她從小的家庭環境不好，吃了很多的苦，很讓人憐惜。」
「我很早就關注她了，知道她現在在工地上班，生活環境很辛苦，也挺同情她的，我覺得能給她帶來更好的生活。」
「我家是琴島人，有房子，我爸在國外打工這些年也掙了一些錢。只要盧靜芳跟我交往了，她就不用在工地上班了，可以給她更好的條件。」
「為了約她出來，我給她打賞，還租了一輛奔馳車，第一次出來我們玩的很開心。她也說想找一個值得托付的人結婚。」
「我以為她說的是我，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願意依靠我的女人。」
「後來我沒錢了，沒辦法再打賞她。再約，她就不肯出來了，我才發現自己又上當了。「
「我在網上查了一下，才知道這些視頻主播的收入有多高，我這點身家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或許，盧靜芳的確是想結婚，但她的結婚對象絕不是我這樣的窮小子。「
韓彬追問，「就因為這個原因，你就殺了她？」
樊先儀嘆息了一聲，繼續說，「那天晚上，我約她在工地見面，一開始是想跟她說清楚，如果她願意跟我，那自然最好。如果不願意，就把打賞的錢還給我。她不肯。」
「我們兩個吵了起來，她罵我是傻X，沒錢就別學人家裝大款，還說那些錢是打賞給頭tiao公司的，她拿到手也沒多少，根本不可能還給我。」
「我當時情緒很激動，就對她動了殺心。」
韓彬道，「你怎麼殺的她？」
「一樣用皮帶勒死的，對了，我當時穿的就是周晶晶送的那雙鞋子，是不是很可笑。」
李琴嘆息了一聲，「你連殺了兩個人，我看不出有什麼好笑的。」
樊先儀理直氣壯的反問，「你不覺得她們都該死嗎？」
李琴搖了搖頭，「一個巴掌拍不響，為什麼你不反思一下自己。」
樊先儀哼了一聲，「我忘了，你是個女人，你肯定會站在女人的角度。」
「韓警官，你呢，你覺得那兩個女人有錯嗎？」
韓彬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話鋒一轉，「王思雨怎麼成為你下一個目標的？」
「我閑著沒事，就喜歡看頭tiao軟件，王思雨不光長得漂亮，身材也特別好，單論外形完全超過了張冉冉。我想找的就是這樣的人，只有跟這樣的女人在一起，我才能徹底忘記張冉冉。」
「我看了王思雨所有的視頻，我知道她想當明星，我就說自己認識一些影視圈的朋友，可以給她提供一些面試的機會，很順利就把她約出來了，然後將她迷暈了。」
「我學聰明了，我不想再被女人欺騙，不想再被女人背叛。我真的很喜歡王思雨，為了避免她和另外兩個女人一樣，這次，我沒再給她犯錯的機會。」
「我看過很多國外的影視劇，一些人被綁架的時間長了，就會對綁架她的人產生一些特殊的感情，甚至是言听計從。」樊先儀露出一抹憧憬之色，語氣高昂了幾分，
「我想慢慢的教王思雨，讓她成為我的女人，一個比張冉冉還要好的女人，一個不會欺騙我，不會背叛我的女人。」
李琴皺了皺眉，「你太極端了，讓人覺得可怕。」
樊先儀不屑道，「你沒有經受過我的痛苦，你理解不了我的感受，你不知道我對張冉冉的感情有多深，你不知道那四年我是怎麼過的。更不知道，我見到她訂婚照的那一刻有多麼……」
「我寧願這輩子從來沒有遇到她。」
沒有親身經歷，韓彬的確無法明白他的感受，只能揭過不提，「你勒死周晶晶和盧靜芳的皮帶藏在哪里？」
「被我扔了。」
「扔到哪了？」
樊先儀回憶了片刻，「我埋在小馮村村南的地里，那里有一片石榴樹，花開的很漂亮。」
「你在哪個公司租的奔馳車？」
「大元汽車租賃公司。」樊先儀答了一句，反問，「對了，你們是怎麼查到我身上的？」
對方已經主動交代了，韓彬也沒繼續隱瞞，「我們通過大數據查到了你的頭tiao賬號，確定了你的真實身份。」
「我經常听人提起大數據，沒想到居然用到了我身上。」樊先儀搖頭苦笑，隨即笑容收斂，「韓警官，您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韓彬合上了筆記本，「算數，見到王思雨之後，我會詢問她的想法。如果她願意听，我會幫忙轉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