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婆子一直伏在許秀芹身上哭,听見榴花和許平昌說話,突然發瘋似的沖過來,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榴花臉上,罵道︰「都是你害的秀芹,當初你要是把秀芹介紹去東家身邊做事,秀芹又怎會來工地上認識別的漢子?你就沒安好心,見不得秀芹好,怕秀芹搶了你的差事。」
榴花懵了,模著火辣辣地臉龐愣在那里。
眾人也模不清許婆子為何針對榴花,都覺許婆子是莫名其妙,無理取鬧。
許婆子繼續劈頭蓋臉罵榴花︰「現在秀芹成這樣,你高興了吧?我們許家哪里對不住你了?平昌哪回去你們家是空著手了?小小年紀,心眼比米篩子還多,有好處只想著自家人,幫扶一把親戚都不肯。你這樣的姑娘,我看有哪家的後生敢娶。」
詹衡熠等人听到此處,雖不明許婆子和榴花之間產生過何種矛盾,可也覺許婆子過分了,愛女心切可以,但不能不辨是非,蠻不講理。
方兒首先仗義執言,「你這婆子好沒道理,自己閨女不檢點,卻把責任賴到別人身上。」
「不錯。」詹衡熠也看不過眼了,這婆子話里說的東家分明就是自己,既然跟自己有關,就不能不問個明白,遂正色對許婆子道︰「大娘說讓榴花姑娘介紹愛女來我身邊做事,我可身邊從無需要女子去做的事,不知大娘此話從何而來?」
「這」許婆子答不出來了,她總不能說是想讓閨女去爬床攀附權貴。
許屠戶這時道︰」行了,老婆子,秀芹的事跟榴花無關,一切都是咱們自己的錯,當初看走眼把秀芹許配給宋端這個混人,秀芹是對宋端死了心才跟別的男人相好。「
他比許婆子能看清事實,詹衡熠如此年輕,又是玉樹臨風,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想必家里的丫鬟也是年輕貌美的姑娘,自己閨女已是出嫁的婦人,就算榴花真是有意不為秀芹介紹,那也是常理。
許平昌也勸道︰」娘,爹說的對。宋端不求上進,姐姐是失去希望才想從別的男人哪里尋求慰藉,今天的局面全是宋端自己一手造成的。「
榴花放下手掌,平靜地許婆子道︰」親家娘心中對我有不滿之處,想打我罵我以後有的是機會,眼下咱們還是先把秀琴姐救過來的要緊。「
許婆子瞪榴花一眼,回去看許秀芹了。
稍後,隨郎中去取藥的人回來了。
許秀芹躺在工棚里不是辦法,許屠戶和許平昌兩父子抬著許秀芹回家去養傷,許婆子捧著藥包走在後頭,一家人的臉都是陰著。
鬧劇落下帷幕,工地上恢復了忙碌,只是工人們在干活的同時,少不得要議論今日之事。
工棚里,詹衡熠並未離去,薄透琉璃眼重寒意森然,問老楊頭道︰」惹出事端的那個工人在哪里?把他叫過來。「
楊老四汗顏道︰」沒看住,趁亂的時候跑了。「
詹衡熠面色慍怒,」他的家在哪里總歸知道吧?速速派人去找。「
楊老四點頭應下,隨後又問道︰」人找到後如何處置,還請東家示下。「
詹衡熠語氣如霜,」惹出這麼大的亂子想一跑了之,當我是廟里那泥塑的佛陀不成?看在其曾在為我賣力的份上,命給他留下,皮肉之苦只管喂他一餐飽的。「」老楊明白了,東家。「楊老四領命退了出去。
榴花眼望著工棚外怔怔出神,許婆子的那一巴掌下手可不輕,她臉上的紅印還未完全消退。」榴花姑娘,回去了。「方兒來喊榴花。
榴花听見喊聲回神,點了點頭正要起身,卻看見金寶在遠處往這邊張望。
她想了想,跟詹衡熠說稍微等一下,然後出了工棚走向金寶。
金寶看見榴花向他走來,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金寶哥,找我你怎麼不過去呢?「榴花來到金寶面前問道。
金寶撓撓頭,嘿嘿笑道︰」東家在那里,我不敢過去。「
榴花愕然,問道︰」你找我,可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金寶點頭,收起笑來認真道︰」你爹近日來找過你們沒有?「
榴花點點頭。
金寶又問︰」那你爹把事都告訴你們了沒?「
榴花淡然道︰」說了,還拿了十兩銀子回去。「
金寶便不再說此事,轉而問榴花何時回村,油坊即將完工,他也要回村里去了。
榴花告訴金寶,自己不回去了,今後就在鎮上陪天寶念書。
金寶听後有些失望,跟榴花說了幾句話回去干活了。
榴花走回工棚里,詹衡熠倒也沒有不耐煩,三人遂一起回宅子。
另一邊,荷花揣著錢去找孫行舟,一路上心里總是沒著沒落的,也不知該跟他說什麼好,想來他必定會推辭不要,他是讀書人,上嘴皮一踫下嘴皮,出來的全是道理,她講不過,只想著他若定是不收,她就生把這錢塞給他然後掉頭就跑,論腿腳的話,他斯斯文文怕是跑不過她。
她就這麼想著,不覺到了孫行舟的住處,正巧見院子里走出個人來,卻是她三叔家的小妹子桂枝,桂枝低著頭似在抿著嘴笑,待迎面走過來才猛地抬頭見了她,不由得一驚,隨又紅了臉,有些尷尬似地喚道︰「荷花姐。」
荷花隨口玩笑道︰「大白天低著頭走道兒,等著撿錢呢?」
桂枝訕訕笑道︰「沒有……」
荷花望了一眼孫行舟的住處,道︰「找孫相公有事兒?」
「礙…嗯……」桂枝紅著臉,拿了手里信封應道,「來請他給我哥寫封信,問他過年回來不……你呢?也來找孫相公?」
荷花道︰「是,頭先請他從縣城里稍了點兒東西,今兒給他送錢來了。」
桂枝道︰「那你快去吧,我先回家了,我娘還等著我做飯呢……」說完便急匆匆的走了,沒兩步又站住轉回身提醒荷花道,「對了,孫相公那兒有客,像是他的朋友。」
荷花回道︰「哦,好。」
桂枝快步走遠了,荷花站在原處沒動,想著孫行舟的朋友還沒走,她這麼找他去還東西大概不太合適,轉身要回去,再一想,她只把東西在門口還他就得,他朋友在他也不好與她耽誤太長時間拒絕,如此一想便又轉了回去。
只說荷花到了院門口,見院門沒有關嚴,她才要叫門,便听院里有人說話︰「才那小姑娘到挺可愛,說話細聲細氣,卻不似鄉野村姑的樣子。」
荷花知道必是孫行舟的朋友在說桂枝,愣了一下,沒立時敲門,但听有人答話︰「怎的?你可是一見鐘情了?不若我做個媒人,成全你一樁好姻緣。」這聲音荷花認得,正是孫行舟。
「唉……我沒這福氣,那姑娘眼里只有你,與你說不上三句話就臉紅,眼楮恨不得長你身上去,進來這一會兒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礙…」
荷花一怔,屏氣細听並未聞得孫行舟答話,卻又有旁人接道︰「仲達,這咱們可羨慕不來了,莫說這山村的小姑娘,就是城中紳士賢達家的千金小姐怕也有不少寄情于他的呢!」
這回孫行舟應了話,笑道︰「兄長可別拿小弟打趣了。」
那人又道︰「我這可不是打趣,誰不知咱們孫大才子紅顏知己遍天下?只說你來這小村子這些日子,不知又種下幾多相思呢?」
又有人接話道︰「嗯,這話是真,只說咱們來這半日見的女子,除了年齡大的嬸子大娘不算,年輕的小姑娘沒有不中意你的……還莫說這未出閣的女兒,縱是嫁了人的婦人我看也對你有心。只說昨天晚上見的那個……是霍大嫂吧,只看她看你的眼神,便知她對你有意了。」
荷花的心口一懸,臉上頓時臊得發燙,只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的小心思,竟被旁人一下子點明戳破,只讓她臊得恨不得找個地縫扎進去,甚或直接一腦袋撞在牆上,磕死算了!
她腦袋嗡嗡的,隱約听了孫行舟回道︰「這話可萬萬說不得,莫壞了人家名聲。」
那人回道︰「咱們幾個說說無妨,也不學那三姑六婆四處胡言……我看你對她倒也上心似的,昨兒晚上我在這院子里听著,似是送了她東西了?還那麼殷勤送人家回家,你可別告訴我,你哪家的千金都看不上,單只看上她了?」
荷花的心口忽地噗噗猛跳起來,周遭一切的聲音忽然就不見了,只揪著心等著那人的回話。
「你這玩笑可開大了。」孫行舟笑道,「我如何能寄情于那樣的女子?模樣雖不難看,卻也全無半點兒秀麗可言,更別提那周身的氣質……你可不知我第一次見她的樣子,蓬頭垢面,一身的污物魚腥,真真讓我開了眼,世間女子千千萬,有那溫婉俏麗的佳人,亦有這山村野崗的粗陋農婦……嘖嘖……奇哉,妙哉……」
剛剛還猛跳的一顆心一下子被人抓注,隨手扔到了臭水溝里。
荷花全身僵在那兒,腦子里像炸開了似地一片空白,剛剛听到的話,每一個字就是一個大嘴巴,一下一下抽在她臉上,把她的臉皮都抽沒了。
「我只看她怪可憐的……年紀輕輕就嫁了個那樣的丈夫,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怕是這輩子也不能了……女兒家最苦之事莫過于嫁不得好夫婿,她雖然粗俗,倒也有鄉下人的淳樸善良……」
院內,孫行舟還在說話,荷花卻是什麼也听不到了,靜靜地下了石階,離開了。
荷花一路魂兒飛了似地的回了家,進了院直奔灶房,舀水,生火,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