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半，上市公司易科在申城的恆隆大廈舉行新聞發布會。
這一天，不光數家主流媒體和內地幾乎所有有影響力的財經媒體，還有新浪、網易、搜狐、企鵝等互聯網新聞媒體，以及香江兩家媒體、美國兩家媒體，都來到了現場。
僅僅是一場企業的發布會，但盛況可謂空前。
畢竟，這是內地企業第一支在美股被做空的股票，具有破紀錄的歷史意義，不管結果與否，以後聊起「做空」大概都會提上一筆。
而且，雷曼兄弟連發兩篇做空報告，要換了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它的做空對象在華夏某些圈子里也是有口皆碑。
易科如今的電子產品在內地仍然有著品質的保證，只是，華夏消費者對imusic沒有硬性需求，單純在硬件產品上有著琳瑯滿目的選擇。
對大家來說，易科更多的標簽還是內地首富方卓這個人。
雷曼做空易科，也就是在做空方卓。
上午八點半，恆隆大廈21層的會議廳里已經人滿為患。
這個時候就能看出來親疏有別了。
第一排最好的位置除了大報之外只有一家網絡媒體新浪。
此外，在場很多人也在記者身份之外擔任著知乎一線體驗官的身份，這倒是越坐在後面越好操作，有鄰座的記者互相看到對方筆記本上瀏覽著的知乎頁面，不禁相視一笑，大有親近之感。
——如何看待易科被雷曼兄弟做空？
——如果你是易科董事長，你將會如何處理這件事？
時至今日，知乎仍舊在采取邀請制，但裂變速度有些出乎意料的快，也就漸漸讓這樣一個問答社區在華夏互聯網上有了些名號。
而正是因為這樣形成的用戶群體在各行各業都有一定的地位和能力，他們經常干的一件事就是指點江山。
上一回，著名的大黃總封號事件便是因為他被各種指點之後破防，這一回，被指點的人變成了方總，考慮到上次國美的被「做空」，這一次也被很多人認為是報應不爽。
普遍來說，「更詳細的數據」「與雷曼理性的溝通」「科普做空的手段」「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等回答成為問題下的主流答案。
九點鐘，方卓臉上帶笑的走進會議廳，現場氣氛頓時為之一靜，緊接著就是閃光燈「 」的一頓拍。
「到點了，看起來人也到齊了，最近幾天的天氣是真熱，感謝大家不辭辛苦的跑了這一趟。」
方卓擺了擺手，很有經驗的保持兩秒姿勢，給了大家拍照的素材。
反正一定會被拍，當然是留給大家更好看的一面。
他只嘮了一句家常，就立即切入正題︰「雷曼做空易科這個事，我是挺驚訝的，很多朋友也是既驚訝又關心的打來電話，今天在這里還是得說一句感謝。」
「但從公司和市場角度來說，我認為易科現在的股價已經證明了大家對易科和雷曼的看法。」
「相較于做空報告的那一天，易科如今股價跌幅3%。」
方卓抿了抿嘴，凝重的說道︰「我認為這個跌幅多少有些不尊重雷曼，考慮到輿論對這件事的關注程度，也有些對不起大家的熱情。」
他聳了聳肩，無奈的笑了笑︰「市場證明，整個音樂播放器全球銷量從120萬→500萬→2500萬→今年預期的4100萬，這樣的增幅是受大家認可的，不是單憑雷曼一紙報告就能被抹殺的，所以，今天我坐在這里很奇怪，銷量和股價都在這里，還需要我回應什麼？」
方卓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堆，環視一圈︰「但既然開了這麼一場發布會，那就先按雷曼的邏輯來聊聊好了。」
隨著這句話，投影屏幕上放出了雷曼做空報告的要點。
第一條是華夏市場的表現，第二條是與友商激烈的競爭，第三條是手機新業務的前景黯淡。
方卓豎起一根食指，簡單的說道︰「華夏市場的表現不能歸結到易科一家公司之上，我剛才提到的產品銷量也沒有把國內市場包括在內，股價的表現就是基于全球市場的不斷增長。」
他略一沉吟︰「因為友商隻果公司一直在傳手機項目的消息，這第二條和第三條就放在一起說了。」
「易科從來都不怕激烈的競爭，如果當初害怕這一點，那怎麼會有勇氣去挑戰索尼？」
「相反，正是激烈的競爭讓易科月兌胎換骨，我一直對這一點很驕傲。」
「不過，項目成敗的關聯因素很多，我和雷曼的判斷不同，雷曼的眼里是諾基亞、黑莓、三星、索愛等手機在市場里的份額與地位，我的判斷是，這個市場需要一場智能化的革新。」
方卓說到這里忽然起身，邀請了第一排邊上坐著的三位中年人。
現場有些記者認識這三人，不待方總介紹，就把移動、電信和聯通副總經理的身份告知同行。
方卓在現場小聲討論的環境里為大家一一介紹三位來賓的身份。
然後說道︰「易科要做手機絕不是胡亂拿一個新業務來糊弄投資者，我們正在積極的與優秀的合作伙伴共同推進手機業務的進展，今天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我也宣布一件事。」
方卓把谷歌還未公布但即將宣布的決策說了出來︰「華夏移動、電信、聯通三家運營商將會和我們易科、冰芯、安卓公司共同與谷歌公司組建一個開放手機聯盟，將會致力于開發名字為‘安卓’的智能手機系統，大幅削減移動設備和服務的開發和推廣成本。」
會議廳里有些騷動，怎麼忽然轉進到這里了？
開放手機聯盟？三家國內運營商？
如果單說易科和谷歌，听起來還是不太可靠。
但國內三大運營商聯袂而來，這一力挺的姿態最起碼證明易科或者說方總在國內是有強有力的資源支持的，同樣的，運營商們恐怕也不會隨便就支持一個不靠譜的東西。
只是，大家仍然有些迷惑，智能手機系統？現在的手機系統不夠智能嗎？把塞班放于何地？
方卓公布完畢之後就把話筒讓給國內運營商們的高層，讓他們聊聊這次與谷歌的合作。
這是近期的一個推進成果。
同時，正如同隻果審時度勢的改變宣傳策略，開始逐漸透露手機消息，易科雖然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搞定，但不妨礙也釋放利好消息。
按照方卓的打算，實在不行，明年可以先發布樣機，銷售間隔時間長一點，總得先建立起一個品牌形象。
三家運營商副總經理的講述比較枯燥，大體還是合作的事情，他們這一趟過來有點友情撐場的意思，內里有些部分還不是業務端的考量，而是與方總的個人關系。
方卓見這三位講完，下面仍舊疑惑，知道不是一時半會能解釋清楚的事。
他重新拿過話筒，說著淺顯能懂的因素︰「移動、聯通、電信是很優秀的合作伙伴，易科有優異的市場經驗，我剛才說了冰芯吧？冰芯正在與高通公司洽談合作，此外，易科已經拿到索尼在手機方面的專利授權。」
「我想說的是，雷曼認為易科做手機的前景黯淡，但我們正在集合優秀的合作伙伴，試圖構建一個體系的競爭，而不是一個公司與公司的局部戰斗。」
「我不清楚雷曼是否進行了足夠的調研，或者說，我不確定雷曼是否有判斷這種競爭優劣的能力。」
「但我很有信心，如同幾年前我認為與互聯網結合的音樂播放器是下個時代的選擇，現在，我也認為，足夠開放化的系統和足夠智能化的手機是更大時代的必然。」
「移動、聯通、電信、易科、冰芯、谷歌、安卓、索尼以及更多的諸如德儀等潛在合作伙伴，這是區區雷曼能夠判斷的業界動向嗎？」
「雷曼它有幾個……幾個一流從業者啊？」
「它有什麼資格出具那樣的報告意見？」
方卓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
第一排的新浪記者立即按下快門，引動了其他記者下意識的跟拍。
幾秒鐘之後，方卓結束拍照姿態，喝了口水，繼續說道︰「雷曼兄弟有個華爾街投行的身份，內地公司又是第一回經歷做空，我能理解大家的驚訝和關注，其實，我們易科公司的財務表現都在定期公布的財報里，手機項目的前景也會在之後的日子里及時公布信息。」
他頓了頓︰「還是聊聊雷曼的做空這一動作好了，美國的金融市場並不少見這樣的行徑，易科既沒停牌，也沒跌個三四成，我想雷曼應該已經意識到他們的錯誤判斷，應該立即收手，這才是成熟公司的做法。」
「但雷曼究竟是不是一家成熟且負責任的投行，我對此深表懷疑。」
方卓輕飄飄的說道︰「雷曼兄弟一直沒和易科有過任何的溝通，它的做空行為不知是不是與我和雷曼總裁福爾德的爭執有關。」
「今天也有美國彭博社和華爾街的記者，我希望你們能如實報道我的看法。」
「我仍舊堅持認為雷曼兄弟在金融市場的動作不夠理智。」
今天方總說話的語速不慢，各種信息一一說來，幾乎沒給記者留出太多的思考時間，但大家听到方總開始挑刺，還是不由自主的提起了精神。
剛才方總說雷曼不具備判斷手機項目的資格，可現在聊到金融市場，方總又如何能判斷一家老牌投行的業務？
方卓看著大家的眼神，也很開心終于到了自己最喜歡的環節。
他打了個響指，秘書立即把投影切換為準備好的ppt。
1，美國房價今年6月份開始的表現。
2，雷曼兄弟的cdo合約。
3，_________。
投影出來的三點只有兩點有明確標題。
方卓沒有解釋第三點，說起第一點的房價︰「要說雷曼，這得從美國房價開始說起，簡單來說，經過美聯儲連續的加息，我認為美國的房價已經迎來拐點。」
ppt適時的更新，播放出即將要說的數據。
「大家看一下屏幕，標準普爾都知道吧，它的case-shiller房價指數是衡量美國房價變化情況的指針，自打進入下半年以來，20座大城市中有18座城市的房屋價格較上一季度都有所下降。」
「其中又有9座大城市房屋已經比年初的價格還要低。」
「你們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在過去6年的時間里，美國房價的平均漲幅都超過11%。」
「今年下半年的這個情況，毫無疑問，它的房價已經迎來了令人擔憂的拐點。」
方卓說完這些又放了放除標普之外的數據，用來佐證自己的觀點。
今天這場發布會是在東方，是在華夏，是在申城，不是在紐約、美國，他也不覺得自己的這些話能改變美國房地產和次債市場的積重難返，聊起異國的情況還是比較心情舒暢的。
等到一些數據放完，關于房價拐點的論證結束。
方卓開始說第二點︰「cdo是債務抵押債券，這一點大家應該都不是很熟悉，因為我們的金融市場幾乎沒有涉及這方面，但它的表現至關重要。」
會議廳里的大部分記者已經茫然了。
cdo是什麼？出現在這里又有什麼意義？
這倒也不能怪他們如此表現。
國內的市場跟不上美國金融創新的繁榮，去年2005年年底，國開行搞了個首例債權資產證券化項目，那才是對cdo嘗試的小小第一步，大多數從業者壓根沒听過，也不關心萬里之外美國市場里的情況。
真正讓cdo名聞遐邇的正是不久後的金融危機。
方卓簡要的介紹重點︰「cdo是將一定數量的次貸業務打包在一起，比如說，挑選1000筆不同城市的次級貸款，打包捆綁成一個組合，切分成幾個等級，其中最高等級叫優先級。」
「這個優先級的定義是擁有最高的違約豁免權，比如這個組合中最早發生的前10%違約不需要優先級的持有人承擔損失，相應的，它的收益率在組合里也是最低的。」
「而級別越低，收益率也就越高。」
「由于組合里的貸款高度分散，機構推算優先級違約的概率極低，甚至低于美國國債違約的概率，評級便是定為了aaa級，這讓它在金融市場里格外受歡迎。」
方卓說道︰「我們先來標記一下這個aaa級，它很重要。」
他說完這句後繼續說道︰「一堆有瑕疵的貸款業務經過包裝，從中竟然分離出一部分不遜色于國債的aaa級別的金融產品，這個邏輯是不是存在一些總覺得很奇怪的問題？」
「次級貸款歸根結底還是次級，不論怎麼糅合包裝又分離，它建立的基礎都是美國的房地產市場，如果美國房地產市場出現波動，這個根基之上的金融產品都會陷入極大的風險，因為，這中間加了杠桿。」
方卓說的有點累，又喝了口水，說道︰「據我了解，雷曼兄弟在cdo市場投入了很多的精力，它無視次級所帶來的風險，認定房地產市場還有很大的空間，這必將導致它接下來的業務蒙受損失。」
「所以，我今天依舊堅持當時在紐約的觀點，我不看好雷曼未來的股價表現。」
一串陌生的信息需要消化。
盡管方總吐露了結論，很多人仍舊默默的沒有聲音。
還是香江來的記者有些了解，反應最快，所以幾秒鐘之後就大聲質疑道︰「方總，你說你不看好雷曼，你這樣夸夸其談有什麼證據嗎？」
方卓意外的說道︰「美國標普的數據不是給你看了嗎？美國自己公布的存在4000億-5000億次級貸款，這些傳導到cdo市場大概接近翻倍，從去年11%的漲幅到今年忽然開始的下跌，請你來判斷一下這種突兀的轉折，接下來會出現什麼情況？」
香江記者連連搖頭︰「這樣的數據組合是不嚴謹的，方總，雷曼不看好易科，它不僅是看空，也是開始做空，可不是夸夸其談。」
自打新聞發布會開始，方總就在長篇大論，不只是香江的這名記者，在座不少的人都覺得方總是故意拿出一個驚人結論來轉移注意力。
方卓露出本場最輕松的笑容，說道︰「巧了，雷曼做空易科是出于它的不看好，我現在不看好雷曼，我也同樣進行了做空。」
會議廳里听到這樣的話頓時議論紛紛。
雷曼做空易科，方總做空雷曼？！
听起來更像是置氣之舉。
「雷曼手里大概有易科兩千萬美元的空頭，禮尚往來，我也買了半年期的空頭頭寸，就讓時間來見證好了。」方卓輕描淡寫的說道，「哦對，剛才說到讓大家標記的aaa級，出于對雷曼強烈的不看好，miga基金與中行合作，將會推出以中銀對雷曼空頭為主體的金融產品。」
「這樣的金融產品里，我留出幾乎不會有損失的了aaa級部分，底下的級別是用我的2000萬頭寸填充。」
內地沒法直接做空雷曼，所以，中行與香江的自己人中銀合作，用中銀的頭寸來充當產品主體，完成變相的做空。
同時，為了合規與規避理論風險，方卓的資金承擔了概率上的損失，其他人買入的評級都是aaa級，也即，剛才所說的不需要承擔損失的優先級。
方卓面對鏡頭，露齒一笑︰「也就是，歡迎大家一起投錢來驗證雷曼的業務前景。」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誰對誰錯，一驗便知，做空雷曼，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會議廳里的氣氛既迷茫又奇怪，大家都覺得事情好像變得有意思起來。
這樣的話……風險方總擔，熱鬧大家看？
買不了吃虧，買不上當，但能買一次與內地首富並肩作戰來做空華爾街巨頭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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