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方卓一句不同意的話，會議室里的眾人皆是心中一跳。
連倪潤峰也是如此，他還在猶豫，但有些傾向于答應，這幾十年來的長虹生涯，MBO收購的妄想已經破滅，以一個體面的方式再干兩年退休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這位長虹掌門人看了小方總一眼。
方卓卻沒有去看倪潤峰，自己來這里大費周章可不是為了什麼傳幫帶後的體面，這弄個趙詠擔任總經理，保不齊半年八個月的就直接接了倪潤峰的班。
冰芯的產能到時怎麼辦？以此為基點撬動的終端行業計劃怎麼辦？
總經理這個企業職務有很大權力，趙詠三年前就是出任總經理，按照眼前這個情況，倪潤峰的董事長和趙詠的總經理並存期間，都不一定誰說話更管用。
要是這樣的話，折騰來折騰去的有什麼用？
「方總，這涉及的畢竟是長虹公司未來的管理規劃，我們肯定很尊重方總的意見，可這真不是對倪總的責罰，就我自己認識倪總這麼多年，我當然盼著他身體好啊。」副董穆文瑞苦口婆心。
這真是長虹內部事宜！
別看你是個首富，真的干涉過了……大不了再退一步！
不讓趙詠擔任總經理，擔任副總經理還不行嗎！
穆文瑞已經想好妥協的程度，還給國資副局魯景民使了個眼色。
在他看來，商業就是妥協的藝術，方總不可能不懂這個，不管他今天懷著什麼目的，長虹退一步、退兩步，好好好，頂多退三步，那已經是夠具誠意！
「穆總，我不是個不講理的人。」方卓面對勸解，緩緩開口，「如果不是我和倪總有交情，我不會來蹚渾水，既然我來了，我就把我的意見表達清楚，你們听不听是你們的事。」
他繼續說道︰「我願意和APEX談下業務轉讓，也願意在將來提供一些易科方面的渠道助力，這些都可以談，但今天長虹要選一個倪潤峰的繼任者，我卻對趙詠趙總這個選擇有些疑慮。」
趙詠眼看直接點了自己的名，平靜的問道︰「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方總，讓方總對我有疑慮？」
「我們素不相識，今天走進這個會議室前我甚至認不清人，有什麼得罪不得罪呢？」方卓也很平和，不同于之前的蠻橫，只是陳述自己的觀點，「我只是單純認為趙總對于長虹而言不是一個好的繼任者、領導者。」
方卓再次迎著趙詠的目光，重復自己的觀點︰「我不覺得你能當好一個如此企業的總經理。」
換成這個會議室里的任何一個人說這種話，都不可能服眾。
可是方卓掌控新浪，讓它的市值翻了數十倍，憑借一手打造的易科赴美上市，成為內地最富有的人。
當這樣一位首富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出一個類似職業生涯的判斷，有不少人心里犯了嘀咕，但也有不少人覺得這是雙方沖突後的胡言亂語。
趙詠注意到了會議室里眾人不同意味的眼光，他不在意這個，但是，瞧見四位領導的眼光也有些變化之後，他還是覺得要據理力爭。
「方總，你做企業很厲害，做項目很厲害，但你的業務似乎沒有涉及過彩電。」趙詠說著這話竟然覺得好笑。
方卓淡定的說道︰「差不多三年前，我做易科的時候也沒涉及過這個播放器業務。」
他微微感慨的說道︰「一個企業的興盛和衰亡往往是在那麼一兩個關鍵節點，當初的索尼是三年前，長虹則就在眼前。」
趙詠知道方總對索尼論斷的事，聞言只是說道︰「方總不用危言聳听，你壓根不懂彩電的技術。」
「也許是危言聳听，我這個人確實常常杞人憂天。」方卓伸手從助理那拿過資料，看了兩眼，問道，「趙總，我有個疑惑想听听你的意思。」
這是要現場考校？
趙詠凝神道︰「方總請問。」
「現在的彩電主流是顯像管，你認為以後應該往哪個方向升級？等離子？液晶？」方卓詢問了一個方向的問題，就自己收集到的資料來看，這位十分看好等離子的發展。
趙詠反復咀嚼了這個問題，沒覺得有什麼陷阱，自信的說道︰「當然是等離子，它的屏幕響應速度快，清晰度、可視角、色彩、對比度都比液晶電視的表現要優秀。」
他極其肯定的說道︰「等離子不論是高端還是低端都對液晶有優勢，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作為清華出身又在企業打磨數年的人才，趙詠對這一點有絕對的自信，如果方首富敢指鹿為馬，他立即就能聯系學校教授專家來當眾確認真偽。
「易科上市了，現在的市值是不到70億美元，折合華夏幣是500多億。」方卓听到趙詠的話卻話鋒一轉的聊起自家公司，「短短三年，易科擁有現在的局面，算是成功了吧？」
副董穆文瑞不知道方首富要說什麼，笑道︰「當然成功，是很成功。」
「我做企業成功有一個心得，那就是不要讓技術人才輕易為市場做決定，那會帶偏整個公司的戰略方向。」方卓篤定的說道，「很多時候，你的技術撐不起你的市場野心。」
他看到趙詠想開口，示意這位听自己說完︰「等離子確實比液晶優秀，這一點我不否認，但只局限于技術層面。」
「前者對技術的要求很高，這便意味著從顯像管升級到等離子的廠商會少，多數的都會采取液晶技術，據我所知，日本的松下還在封鎖等離子技術，這便注定等離子電視的生態圈不如液晶電視膨脹的快，這對前期的市場布局很關鍵。」
方卓慢條斯理的說道︰「第二，等離子技術的應用範圍比不上液晶，前者只適用于電視產品，後者既可以電視，也可以顯示器、筆記本電腦、手機等產品。」
「如果你是一家面板廠，你是願意發展用途廣泛的液晶還是等離子？」
「等離子要做大電視，液晶能做全線產品。」
「這是技術上下游的生產鏈前景。」
方卓環顧了一圈會議室︰「生態圈的開放和壯大、生產鏈的健全和反哺，這兩項已經注定等離子必然會被液晶所壓制，記住我今天的這句話，這就是長虹興衰的關鍵。」
最後，他看向趙詠，認真的說道︰「趙總，我不懂技術，但你也不懂商業。」
趙詠皺眉，認為仍然可以辯駁。
方卓卻一側身，介紹起跟自己身後一起來的成員︰「這位是高盛美國的高級運營副總裁徐純德，他恰好前陣子負責了電視產業的調研，我便一起請過來，免得被人認為不懂技術就沒法說話。」
徐純德微笑點頭道︰「是，就我們高盛的調研來看，松下掌握著很不錯的等離子技術，但韓國企業已經全面布局液晶技術，日本國內的其它廠商也拿不到松下的授權，松下面對的將會是一眾電視廠商的聯盟。」
「按照正常眼光來看，松下很難抵御那麼多的廠商，整個市場的方向更趨于液晶LCD。」
趙詠的喉頭上下滑動，沒有說話。
副董穆文瑞吃了一驚，連忙起身招呼︰「徐總請坐，請坐，哎呀，方總，你真是的，怎麼也不說一聲，讓徐總站了好半天。」
座位被挪出來。
穆文瑞招呼著高盛來的高管坐下，徐純德也就當之無愧的入了座。
正當穆文瑞想繼續听方首富和趙詠的對話，他忽覺不對，看向首富背後站著的其他人……這出來一個是高盛的副總裁……那其他人？
不等穆文瑞出聲，趙詠忽然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又堅持著道︰「如果我們長虹率先掌控等離子上游技術，其它企業的電視業務都會受制于長虹！」
「趙總，是其它企業的等離子電視業務可能受制于長虹，但其它企業轉身投入液晶的懷抱，你怎麼辦？技術研發全都打水漂嗎？」方卓搖頭，「你說出這話就是你心里還在堅持認為消費者會選擇等離子。」
「不，趙總，不是消費者選擇，而是生態圈和生產鏈一起塑造了消費者的選擇。」
「他們提供的產品更便宜，品質也許只有70分，但佔領市場後必然又會帶來進一步的品質升級，這是健康的商業循環。」
「趙總，你不懂商業。」
方卓再次對技術出身的趙詠給予判斷，隨即便不再去看這位臉色發白的前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