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台積電在美起訴中芯國際。
這天夜里，中芯的很多高級管理人員被召回申城。
這天夜里，高盛、德銀作為中芯的股東，積極的發動人脈，試圖確認更多的真實消息。
這天夜里，國內的整個半導體行業都被震動，像同在申城的華虹，即便是競爭對手，即便自中芯入住申城就被抹去光彩，獲知消息的這一刻也感兔死狐悲。
華晶、華虹都是應運而生，雖然帶著國資的臃腫，帶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可成立伊始都是奔著國內半導體產業進步的目標去。
現在華晶破產、華虹和NEC的合作破裂，但中芯的蓬勃發展帶來了極其難得的朝氣，這是有目共睹的。
中芯像是半導體行業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此時卻一下子被濃厚的烏雲所遮掩，盡管還沒披露更多的消息，可業內听到台積電的動手就下意識覺得中芯可能勝算不高。
一直以來，中芯的發展速度就是驚人的快。
萬事萬物都有其客觀的規律，驚人快的背後是什麼在支撐？
這一點讓很多人都有模模糊糊的猜測，現在看來，台積電的悍然一擊似乎給出了證明。
也是這天夜里，IDG熊瀟鴿、高盛徐開偉都從外地國飛往申城，他們先和德銀張紅力、DCM康納確認，隨後又確定要在恆隆23與方卓召開一個會議，評估這次訴訟可能帶來的沖擊。
這是來自四大股東的要求，方卓沒法拒絕，也沒打算拒絕。
因為高盛的徐開偉是從國外回來，為了讓他不錯過會議，時間定為上午十點鐘，足以保證他正常的航班抵達。
方卓最近會議開得十分頻繁，這次性質雖然不同，但也不是第一回了。
恆隆23的會議室稍加布置了一番，擺上能讓人心情愉悅的綠植，然後又備上巧克力、牛女乃、快樂水——據說，這些都是能讓人快樂起來的食物。
不管怎樣，不管半導體產業面臨怎樣的沖擊，方卓都希望大家能在這種沖擊之下相對體面一些。
上午九點鐘，有股東提前到了。
IDG華夏區總裁熊瀟鴿攜團隊抵達恆隆23。
方卓和這位總裁是老朋友，但也很少見到他這樣的冷面神情。
他今天這個姿態就怎麼形容呢？
熊姿英發。
熊瀟鴿帶著人近乎闖進來，瞧見了收到消息站在總裁辦門口等待的方卓。
他一揮手，IDG的人都停下，然後就要獨自走進辦公室。
IDG的人是沒進去，易科的人呼啦啦跟著進了好些個，熊瀟鴿的下屬們一見易科的進去了便猶豫兩秒也跟著鑽進辦公室。
易科的總裁辦，大家都很熟悉，兩邊的人都像是回到家一樣。
熊瀟鴿一斜眼︰「怎麼？看不懂我的手勢？進來干什麼？」
听見總裁這麼一說，IDG的人還沒喊聲「方總」又趕忙出去。
沒事，外面的接待室也很熟悉，同樣像是回家，茶葉一定是黃山毛峰或者西湖龍井，香煙一定是軟盒中華或者綠盒熊貓，小零食和小點心也一定很可口。
然而，IDG的人出去了，易科的人卻紋絲不動。
「怎麼？方大總裁還怕我拿汽油澆你不成？」熊瀟鴿冷笑一聲。
「那倒是不是，主要是怕你拿刀捅我。」方卓確認老熊尚存理智，揮揮手讓自己人出了門，瞧著蘇薇還在，也給了她一個眼神。
蘇薇這才最後走出辦公室，順手輕輕帶上門。
砰！
門還沒關完，就有聲響傳出來被外面沒走遠的人听到。
大家面面相覷，隨即就當沒什麼事似得招呼著去接待室喝茶。
總裁辦只剩下兩個人。
相互厭惡，相互欣賞，單向收割的兩個人。
熊瀟鴿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他也不坐，皮笑肉不笑的斥道︰「方卓，你就長著一張騙人的臉。」
方卓聳聳肩，直接說道︰「我和你說過中芯的上市前景。」
熊瀟鴿咬牙︰「你刻意誤導我的判斷！」
方卓聳聳肩，再次說道︰「我和你說過中芯的上市前景。」
熊瀟鴿憤怒︰「你不止一次！不止一次惡意的融資！」
方卓聳聳肩，繼續強調︰「我和你說過中芯的上市前景。」
熊瀟鴿怒視道︰「你能說點別的嗎？！」
方卓想了想，關切的問道︰「你身上沒帶錄音的東西吧？」
熊瀟鴿︰「……」
哦對，我怎麼沒想到帶個錄音設備把這話錄下來，讓別人也看看他這幅嘴臉呢？！
他心中生惱，冷笑︰「你也怕被錄下來？」
「是啊。」方卓嘆息，「我從來都不曾知道，一個人還要為他的敏銳眼光而背負責任。」
熊瀟鴿︰「……」
方卓繼續說道︰「就好像是我逼著台積電去起訴中芯似得，我要有那本事，我做什麼冰芯呢？我也是受害者啊。」
熊瀟鴿︰「……」
方卓憂郁的攤開手︰「我和中芯的張總相交莫逆，這次台積電來勢洶洶，意圖破壞內地的半導體產業發展，我給張總打了電話，我們都很憤怒。」
熊瀟鴿不發一語的把手機扔向方卓。
方卓差點沒接住，疑惑的看著老熊，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熊瀟鴿淡淡的說道︰「打，現在給張汝京打，開外音。」
方卓順手把手機放在桌上︰「雖然我昨晚沒打通張總的電話，但我們倆確實都為台積電的行為感到憤怒。」
他強調道︰「每一個有志于發展國內半導體的從業人員都為此感到憤怒，我也不例外，甚至更憤怒，因為我知道中芯繼續發展下去能是什麼樣。」
熊瀟鴿已經看透了方卓︰「滿嘴的大義凜然。」
「你如果認同我對中芯上市前景的判斷，也就應該認同我這句對它不受阻撓所能發展程度的判斷。」方卓有理有據的說道。
熊瀟鴿已經不想做無謂的口舌之爭，他直視方卓的眼楮︰「方大總裁，你要感謝社會，法治社會救了你。」
方卓聳肩聳的肩膀有點疼。
熊瀟鴿繼續說道︰「我以為你的無所不用其極已經到底了，沒想到一層還有一層。」
「師法這種事，我強調過很多次，看看日韓怎麼發展起來的，必須要借鑒。」方卓不在乎有這樣的指責，「老熊，今天這個會，既然你早來了，那咱就統一思想，冰芯必須要如履薄冰的勇猛精進下去，不能踫見挫折就泄氣！」
熊瀟鴿搖搖頭︰「方卓，別人拿你當朋友，你有把別人當朋友嗎？」
方卓面不改色的說道︰「當然有，但公是公，私是私。」
熊瀟鴿點頭道︰「好，方總，你說得對，公是公，以後咱們凡事對公，沒有對私。」
方卓詫異，老熊何至于此？氣性這麼大？朋友都不做了？也不是第一回啊。
他試探著說道︰「老熊，晚上我請你喝酒，給你賠罪。」
熊瀟鴿平靜的說道︰「夠了，方總，你是你，我是我，你手腕厲害，我服氣了，以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方卓失語。
熊瀟鴿再次強調道︰「記住，你是你，我是我，不是朋友，不是仇人，就陌生人，公事公辦。」
他說完就轉身要離開易科的總裁辦，沒意思，這朋友交得沒意思。
方卓看著熊瀟鴿去開門，思考兩秒，沖著這位IDG華夏區總裁的背影喊道︰「按照法律效力，你是我們冰芯的董事，別忘了。」
熊瀟鴿頭也不回，陌生的董事罷了。
方卓又提高了些聲音︰「那易科的納斯達克敲鐘你還去不去了？」
熊瀟鴿腳下不停，陌生的敲鐘罷了。
方卓再提高聲音，喊出第三句話︰「我……」
砰！
熊瀟鴿用力的關上辦公室的門。
這一夜，這一路，他前所未有的反思自己的職業生涯，堅定了一件事，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判斷。
現在，熊瀟鴿生出了一個判斷。
听不得。
方卓的第三句話听不得。
再听就要停下腳步了！
今天是來開會，不是來交朋友的！